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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已经决定“强取汉阳”,但柳成龙却马上提出说他不能呆在军中,必须回到汉阳城内,而且还要尽快。
权栗听后果然面色不豫,但他既然已经决定了要做这样一件大事,耐心便反倒有所提高,只是盯着柳成龙的双眼等其解释。
柳成龙倒也坦然,道:“彦慎兄莫要以为弟此举是为逃避罪责,你我皆南人也,眼下你举兵攻取汉阳,则弟回城中亦必被问责,说起来反倒是弟此次回城更加凶险一些。”
他这话一出口,权栗也反应过来。是啊,柳成龙是南人党党魁,我是南人党中执兵权者,我既然做出这样的举动,柳成龙焉能没有罪责?
李山海怂恿王上派他来此,想必也是知道我们眼下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归根结底为的也正是坐实他的罪责。那么他眼下确实无法“劝阻”于我,这罪责可不就坐实了吗?
在必将坐实罪责的情况下,柳成龙依然坚持要回到汉阳城中,这说明什么?说明要么他不回城所将遭遇的危险比回城更大,要么就是有某种不得不回城的理由。
权栗同样出身自两班顶级世家,还是比较能站在柳成龙的角度思考问题,因此很快想到柳成龙坚持回城恐怕还是第二个因素居多。
第一个因素或许不能说没有,比如他在城外万一战败,十有**会被当做叛逆惩处,虽说文官不容易被杀,但那也不是绝对的,倘若被当做举兵造反的主谋,这该死还是会死。
亦或者他就单纯的运气不佳,在指挥或者观战的时候挨了不长眼睛的流弹流失——别管这几率有多低,到底也是可能丢掉性命的理由嘛。
相对而言第二个因素可能更大,权栗作为一位前领议政的儿子能够理解柳成龙的心思,无论如何都不能被归为叛臣,因为朝鲜是小中华啊,他自己又做到过领议政,这种顶级儒门弟子怎能容忍自己成为叛臣呢!
可以说,非到万不得已、哪怕只剩最后一丝机会,那都必须抓住,坚决不能出现自己被归为叛臣这种情况。
所以权栗意识到,柳成龙此去就是要按照最正统儒臣的风范向王上复命,哪怕承认他“劝阻”不了自己,坦坦荡荡承担相应罪责。
同样,权栗也意识到柳成龙此举其实也可以说是大奸似忠——我如此坦荡有担当,王上你总不会一点也不讲仁恕之道,非要把我当庭杖毙吧?
只要当时不死,以他柳成龙的地位和影响力,事后再要杀他可就难如登天了。
可以预见,届时将有无数人会去为他求情开脱,甚至包括他的政敌在内。为什么?因为能做他政敌的人也同样出身于高贵的两班,如果今天柳成龙如此“君子坦荡荡”还要被杀,那将来若是自己出了类似的情况,是不是也要被王上处死?
这可就犯了大忌了,所以即便是李山海,或者其他同样万分希望柳成龙早点归西的人,也不会允许柳成龙是因为这个原因死掉的。
此时柳成龙已经从权栗的眼神和表情看明白后者已然想通,于是不再解释这些,只是补充道:“彦慎兄,我此番要求回城还有一个原因:无论如何,只要届时关押我的不是明军,那么就一定还有机会对外联系。如此,万一城中有什么别的变化,说不定我还能想些办法知会彦慎兄你,这样总好过彦慎兄在城外两眼一抹黑,不知城中局势究竟如何。”
权栗露出笑容,颔首道:“而见兄思虑周详,栗不及甚也。”
“不敢。”柳成龙于是站起身来,道:“既然彦慎兄已然决断,那么兵贵神速,事不宜迟,想必有诸多军务需要措置。如此弟便先走一步,在汉阳城中静候佳音。”
权栗也站起身来,亲热地执起柳成龙双手道:“好,那么城中的事情就都拜托而见兄了,待咱们大事得成再做欢谈。”
“一定,一定。”
“慢走,慢走。”
柳成龙走后,权栗召见亲信,向他们宣布了明军不肯开门,本部若要入城,已经只剩强攻一途的消息。
此事一经宣布,众人震怖异常,虽然他们之中很多人也曾想过明军万一拒绝会怎样,但其实无论是谁,心里都没个谱,本质上还是认为明军不会插手朝鲜内务。
然而眼下坏事了,明军真的就拒绝了,而都元帅更是寸步不让的打算强攻了。
怎么办?所有人都有些慌乱,在他们心里可以说没有人希望与明军开战,无论是从明军的强大对他们所形成的威慑而言,还是从朝鲜强调忠义的传统和社会风气来看,与明军开战都是很难让他们觉得理所当然的。
举个例子,当初日本来使带着丰臣秀吉的书信给朝鲜王,提出假道伐虢的计划,希望通过朝鲜领土进攻大明,结果遭到朝鲜断然拒绝。
当时李昖回复丰臣秀吉的书信里这样写道:“贵国(日本)友邦国也。大明君父也。今若许贵国便路,则是知有友邦,而不知有君父也。于人为不祥,于德为衍义。匹夫且耻为之,况堂堂礼仪之邦乎!”[注:出自《朝鲜通交大纪》。]
此时的朝鲜重视朱子学的“大义名分论”,对朝鲜来说,背叛君父明朝是不能想象的事情,而这一观点显然不会止于李昖,也不会止于上层文官,势必会由上及下影响所有人。
在这种思想风气影响之下,如今都元帅权栗居然真要和明军开战,这……真的合适吗?
好在权栗执掌这支jūn_duì 已久,而南人党也一直都反对朝鲜失去独立性,这种思想也影响着这三万人。因此权栗好说歹说,用尽话术,这才终于说服了麾下诸将:
我们不是反大明,不是要攻击明军,只是眼下汉阳城中那个叫张万邦的明军将领是个混账东西,怎么都不肯放我们去见大王,这哪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