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啊,你们也知道自己见识浅薄?
李如松憋着一肚子气听了半晌,嘴角都忍不住有些抽搐了,听了这话简直如同农奴翻身,忙朝高务实一抱拳:“请恩部指点。”
李如松是在高务实麾下打过仗的,而且两次都斩获大功,按照此时的习惯,他称呼高务实的时候一般就得加个“恩”字。而高务实是户部尚书,尚书这一级统一的尊称是部堂,理论上来讲李如松称他“恩部”、“恩堂”都可以。
然而恩堂这个称呼不止部堂一级可用,知府即以上不少级别都以用,是以李如松还是用了恩部——部,这个就比较像是专称了,最起码也得是个侍郎才享受得到。
但高务实知道李如松在这里耍了个小心眼,因为李如松其实知道高务实原先和李成梁是平辈论交的,如果他要刻意巴结高务实,甚至可以自称晚辈。
当然,这年头比较奇葩,寻常武将在高务实面前配称走狗的都不多,各个级别还有区分。
比如总兵、副总兵给高务实写信乃至于送礼,矜持一点的可以自称“门下小的某某”,不矜持的就“门下走狗小的某某”;副总兵以下、守备以上,给高务实写信或者送礼,就只能是“沐恩晚生门下走狗小的某某”;倘若守备以下、把总以上,不仅要“沐恩晚生门下走狗小的某某”,还得在文末加一句“万叩首,跪禀(跪呈、跪献)”、“匍伏惶恐,万叩首跪禀(跪呈、跪献)”。
至于把总以下……想啥呢?别说写信了,你甚至压根没资格给人家部堂大人送礼好不好,天壤之别的身份还自称个屁呀。
不过,规矩虽然如此,李如松的脾气毕竟现在也是天下闻名了,再加上他好歹有个“宁远伯应袭”,是以这里干脆把自称跳过,只称呼了一声恩部。
换了高务实是某些架子大的文官,这会儿估计已经变了脸色,不过高务实不是来摆架子的,他是来结交李如松的,而且对李如松的表现早有心理准备,自然就不会计较了。
“仰城此去辽东,不知有何图画?”高务实先问了一句,然后似乎刚刚发现李如松还是站着听训的状态——这是朱应桢和张元功的问题,是他俩没让李如松坐下。
于是高务实不等李如松回话,立刻接口道:“诶,仰城怎么还站着?来,请坐,请坐。”又转头责备张元功:“英国公,你别院的下人也太懈怠了些,茶都不知道上的?”
英国公一系在大明的地位前文曾经讲到过,什么刘瑾、魏忠贤,哪怕最权势滔天的时候,面对当时的英国公也是毕恭毕敬,一点办法都没有。至于现在,反正京师之中敢这么和英国公说话的人,除了皇帝之外,恐怕也就他高务实了。
而张元功在李如松面前架子十足,在高务实面前却宛如彻底换了个人,不顾形象地一拍额头:“哎呀,我的错,我的错,刚才给他们交待说不要随便打扰,这群蠢材就吓得茶都不敢上了,真是叫大司农看笑话。”
一边说着,堂堂英国公就果断起身,亲自叫人上茶去了。旁边的李如松见了,脸色反而更加难看。
英国公训他如训晚辈,他还不敢如对待许守谦、王学书那样,因为人家是武臣顶级,规矩摆在那里,压得他没话可说。然而堂堂英国公,高务实却如同批评属吏一般毫不客气,英国公还忙不迭自承不是,这简直……变着花样打脸啊。
但李如松毕竟只是脾气不好,脑子并不很笨,他转念一想立刻发现不对:高务实这个举动实际上是在抬举他。
可是……为什么呢?李家和高务实的关系可不怎么样,虽然那主要是自己老子李成梁造成的,可高务实对李家人何曾这般客气过?毕竟双方的政治立场已经完全走到对立面了呀。
难道,高务实有事让我办?
然而李如松料错了,高务实从头到尾没提什么请求,等李如松说加强训练整备,将来察哈尔一战时定要打出风采之后,高务实也只是满脸欣慰地夸赞了一番。
不仅如此,李如松甚至发现,不管自己说什么高务实都是交口称赞,几乎把他夸上了天去。仿佛这天底下的名将已经就剩他一个了,霍卫远逊、武穆自惭。
李如松还是挺喜欢被夸的,尤其夸他的这个人乃是公认的“天下第一文帅”,那就更让他忍不住飘飘然了。再加上他还明显的发现,随着高务实夸得越来越狠,朱应桢和张元功的脸色都逐渐变得难看起来,这简直让他有种报复成功一般的快感。若不是考虑到双方立场确实不同,他甚至恨不得将高务实引做平生知己才好。
到了赏花会的宴会时刻,高务实更是当着所有勋贵的面叫李如松坐在自己身边,亲热万分地和他絮叨一些战场上的事。
李如松红光满面,本来打算只是做样子喝两口的,结果一坛子都没打住,喝得头上都冒热气了,与高务实的关系那真是飞快拉近,等到赏花会结束那会儿,他已经决定:管他什么心学实学,至少高司徒这个人一定是能交朋友的!
临走之前,李如松拍着胸脯保证,只要他在辽东一天,辽东军就“绝不给大司农惹麻烦”,高务实笑呵呵地应了。
但李如松一走,朱应桢和张元功就脸色如墨地哼了一声,张元功更是忍不住道:“日新,你找李如松这厮过来就是这么吹捧一番,什么正经事都没打算说?”
朱应桢也臭着脸道:“是啊,日新,你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合着暂哥几个今儿个全是给他一个破‘宁远伯应袭’垫门槛了?”
高务实笑了笑,安慰道:“借二位哥哥面子一用,不会生气吧?”
张元功脸上肌肉一抽,吐了口浊气,道:“实话实话,这也就是你了,要换做别人,我他娘的早叫人拿棍子叉出去了。”
朱应桢则仍坚持问他的问题,再次道:“到底为什么啊?我瞅着你也没啥事需要求这大尾巴狼啊?”
高务实笑了笑,风轻云淡地道:“真没什么大事,只不过辽东军现在还有用,我不想看着他死得不是时候罢了。”
“死?”朱应桢莫名其妙的道:“这小子脾性是差点,但好歹他老子也挣了个宁远伯世爵了,不造反怎么会死?”
张元功则摸着下巴若有所思,迟疑道:“有文臣要……呃,要动他?”
高务实却不继续说了,反而一句话就把他们的心思带偏:“之前说的那事儿,咱们再议一议?你俩喝多了没?”
两位国公爷忙不迭浑身一抖,宛如打了强心针一般,瞬间精神抖擞,异口同声地道:“没有没有,刚垫了个肚子罢了!”
然后一左一右拉着高务实,宛如孝顺儿孙扶着老爷子:“来来来,日新,咱们里边详谈……”
高务实随他们拉扯,施施然同他们去了书房。临走之前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李如松的马队,暗道:有我这番态度,应该没人敢对李如松下死手了吧?嘿,李如松这大老粗,恐怕一辈子都领悟不到我这是救了他一命。罢了罢了,反正我也没求他报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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