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礼部以前也不能说清水衙门,毕竟除了那些各种大典之外,诸如科举也是归礼部管的,这在大明朝怎么能算是闲差?只是说相比于实学派最重视的吏部、户部、兵部而言,礼部的差事显得没有那么紧要罢了。
不过徐学谟这话却点醒了申时行,他目光一凝,问道:“子言兄的意思是说,在今日高求真上了《请开藩禁疏》之后,礼部恐怕就要负责宗藩改制之事了,而此事不仅牵连甚广,且干系重大,今后礼部的权力必然要远过与此前?”
徐学谟立刻表示肯定:“元辅睿见,正是如此。”
申时行迟疑起来,左思右想之下却有些另外的担忧浮上心头,脸色微微一变:“坏了。”
徐学谟有些愕然,问道:“怎么?”
申时行急道:“内阁方才已经同意了高求真此疏,并且联袂去见了皇上……”
徐学谟插嘴问道:“皇上同意了?”
“还没有,不过那恐怕只是做个样子。”申时行急道:“皇上说事关重大,他要多考虑一些时候,还说要通过宗人府了解各地宗藩对此事的态度,然后才会‘慎重决断’。”
徐学谟错愕地道:“如此大事,皇上慎重一些,难道不是好事么?”
“问题不在这里!”申时行紧张道:“我看这件事说不定本身就是皇上暗示高求真出面来做的,也就是说皇上迟早是会同意的。不过眼下我担心的是另一件事——子言兄你这个大宗伯只怕要被人架在火上烤了。”
徐学谟先是怔了一怔,但他到底也是久历宦海之人,很快反应了过来,惊道:“高求真上疏开藩禁,但最终去做这件事的人却是我徐学谟!”
徐部堂脸色陡然一白,冷汗一瞬间就下来了:“如此大事,要是一个弄不好,激出什么事来……”
嗯,那你就是背锅侠呗。
申时行也坐不住了,问道:“外头现在到底有何议论?”
徐学谟便将自己知道的六部、科道等衙门的情况说了一说,然后忧心忡忡地道:“现在整体来说是群情激奋,而内阁又表示同意了。我看皇上那边……按元辅所言,只怕也就是做做样子便要放行。如此这般,恐怕开藩禁一事已成定局,无非时间早晚罢了。”
申时行以手扶额,捏着眉心思索了一会儿,忽然道:“事情既然阻止不了,礼部也是我等绝不能轻易放弃之地,那么要想化被动为主动,就只有两条路可走。”
徐学谟忙问:“哪两条路?”
申时行道:“第一条便是撇清干系,想方设法让各地宗藩知道此事并非礼部主导,实在是高求真搞出来的名堂,礼部无非碍于朝廷决议,不得不为之罢了。只要把这一点向各地宗藩暗示清楚,想必他们即便心生怨望,这怨望也该是冲高求真去,而不是冲你子言兄而来。”
道理好像是这个道理,但徐学谟知道这是不够的,于是沉声问道:“可朝廷决议只要一出来,这执行者仍然只能是礼部。到时候,即便宗藩们知道背后黑手是谁,可面对礼部只怕也不会有好脸色吧?”
这是个简单的道理,其实很好懂。就好像后世的城管,可谓是骂名震天,可是他们本身的职业压力是哪里来的呢?还不是地方政府要求他们要把市容市貌整顿成什么样子,他们才会去搞?
甚至于执法手段粗暴什么的,真要算起来,也是因为一开始的时候各地在此问题上没有严格的规矩,后来被喷多了,规矩逐渐严格,这些现象也显然是在逐步好转。可是城管的招牌依旧坏了,依旧是许多人抨击的主要目标。
干这种事,倒霉的虽然未见得只有执行者,但执行者总是免不得要遭恨、要被喷的。眼下礼部的情况就类似于此,虽然这事是高务实提出的,然后百官群情激奋之下“逼得”皇帝只能答应,但归根结底要礼部去办。
结果很可能就是高务实说完便不管了,而皇帝更是“被迫”,至于群臣嘛……法不责众,最终倒霉的就只剩下礼部了。
这可真是天降奇锅!
徐学谟想到将来可能要面对的糟糕局面,明明刚才还在担心高务实是不是在打他这顶大宗伯帽子的主意,现在却恨不得赶紧撂挑子不干了才好。
这可真是心学派的一贯风格,有好事我一定要凑个热闹,有坏事那我可是三不沾的——尤其是不能坏了自己的名声。
心学嘛,之前就说过,它是道德实学的范畴,而道德最直接挂钩的就是名声。
事情办砸了不要紧,要紧的是名声不能坏啊!如今徐学谟眼见得自己的名声已经到了悬崖边上,自然紧张得不行。
他有些病急乱投医地道:“能不能想法子换个其他人上来?现在左侍郎是宋之韩……”
申时行心中大怒,强压着不满,语气也沉了下来,森然道:“子言兄是要请辞吗?”
那当然不是,徐学谟只是想换个衙门罢了。
不过申时行的脸色已经说明了他的心情,徐学谟一时不敢明言,只好尴尬道:“这个自然不是……呃,我是说王太仓眼下还未回朝,为大局计,恐怕还不是学谟言退之时。”
申时行忍不住轻哼一声,但语气总算还是缓和了不少,点头道:“子言兄能这样想就最好了,眼下时局艰难,真是需要我辈同声共气之时,岂能动辄言退,不肯立持?”
徐学谟想附和他笑一笑,但最终还是只挤出一脸难看的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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