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缅甸大胜的消息传到京师,高务实别居的见心斋白玉楼就越发门庭若市起来,尤其是当刘世曾以边臣身份兼任谈判使节进入缅甸,这种热闹就越发抑制不住,白玉楼简直车水马龙,偌大的花园里都经常人满为患。
滇战宝钞的魅力吹嘘了那么久,现在已经到了见真章的时刻,而刘世曾所属的陈党全面投靠实学派的事显然也瞒不住京师这些消息灵通人士,于是都天天来白玉楼报到。
来的理由无论多么五花八门,归根结底都是为了滇战宝钞的收益。
高务实倒是来者不拒,只是无论谁来,他翻来覆去也只说那些在发行滇战宝钞时说过的话,至于其他的……抱歉,无可奉告。
其实这么做是比较不符合高务实一贯的风格的,奈何这档子事比较复杂,而他偏偏处于风暴的最中心,乱动一下都可能出大事。
和缅甸谈判的事,的确是高务实在暗中主导,这一点瞒也没什么好瞒的,谁不知道啊?这都不知道,还在京师混个鬼,趁早回家守着那几亩地去不好么?
高务实的麻烦在于他既然是主导者,就必须要协调好所有利益方的平衡,这才是难点。
朱翊钧那边,态度还算比较明确的主要有三条:首先,缅甸可以不吞并,但缅甸必须恢复朝贡,必须如早前那样承认三宣六慰羁縻制度的有效性;其次,缅甸吞并或蚕食的缅北诸宣慰要吐出来;最后,缅甸必须按照高务实之前的计划赔款,数额越大越好,但不设明确额度。
内阁方面的要求和这个差不多,但张四维私底下还是给了高务实一个“任务”,要求他尽量削弱缅甸的再战之力。
这一条和高务实的想法倒也不冲突,而且比较宽容的是同样没有明确要求,比如缅甸可以保持多少jūn_duì 之类。其实这在高务实看来,大舅还是过于“要脸”了,搞不平等条约这种事并不是他的专长。
这些公务上的要求说起来不是很麻烦,真正麻烦的还是滇战宝钞持有者们的利益分配。这次滇战宝钞前前后后卖出去大几十万两,按照高务实战前的忽悠,盈利怎么说也能翻倍,但指望缅甸这穷地方赔出数倍的银子来,那显然很难,所以几乎可以确定这个赔偿多半是分期的,而且不可能只收银子。
没有银子,那就只好用产出物抵账,然而一旦缅甸真把缅北交还给了各宣慰司,那他的偿还能力就更差了,因为缅北的山区才是缅甸玉的主要产出。不仅仅是玉,红宝石和蓝宝石也是缅甸的强力特产,要是缅北丢了,缅甸靠种粮食来偿还这笔巨款,怕不是要几十年?
而且种粮食也不大靠谱,因为黄芷汀改变了平缅方案,现在勃固旧地已经落入她的手中,这块地盘在缅甸的农业产出上占了差不多三分之一,显然不可能还给缅甸了,所以缅甸连粮产量都面临大幅下降。
而且高务实还不仅仅只是打算割掉缅甸的南部,也不仅仅打算让缅甸只把缅北还给各宣慰,他还要把缅东的八百大甸等地也割走,从而把“勃固-暹罗及八百大甸-南掌-安南”这一线彻底打通。
这一来,缅甸就只剩下他的基本盘了,相当于是以东吁-蒲甘一线为中心的那一块。如此则缅甸几乎彻底失去了偿还能力。
如果真的这样做,张四维的要求倒是肯定达成了,但“投资者”的利益就彻底完蛋,这里尤其需要高务实来平衡。
这一日,高务实便终于难得的没做宅男,而是在一众家丁的护卫下回到他在京师昭回靖恭坊的宅府,然后稍稍歇息,换了身衣服便求见朱翊钧去了。
他求见皇帝一贯不必多等,很快皇帝便召他去文华殿——今天皇帝心情不错,在文华殿讲读。
文华殿算是高务实在宫里最熟悉的一个地方,他在这里稍稍等了一会儿,皇帝讲读完毕、讲官告退之后,便立刻传召了他。
说是传召,实际上朱翊钧对他真的没话说,竟然亲自出门站在台阶上等他,一见高务实过来,甚至下了台阶,把臂而入。高务实连礼都没行全便被他硬扯了进去。
两人没在读书的这边,而是去了配殿本仁殿,一进去朱翊钧就自己坐下,同时让高务实也随意落座,就像几年前那样。
皇帝可以这样做,用以展示圣眷,高务实却不能真的就这样生受了,毕竟眼下与当初身份有别,他还是规规矩矩谢过,这才落座。
落座之后,朱翊钧便笑眯眯地问道:“如何,快被债主们烦死了吧?”
高务实做出一副心力交瘁的模样,唉声叹气道:“皇上圣明,臣现在真是头大如斗。”
“刘世曾他们怎么说,估计缅甸一年能还多少银子?”
高务实苦笑道:“缅甸这破地方可真是厉害了,他们国库里的钱粮布帛等物算在一块儿,大概只值个二十多万两。”
朱翊钧的笑容顿时一僵,有些着急地问道:“那怎么办?他们每年能征多少钱粮?”
高务实笑容更苦:“不瞒皇上,换算成银子的话,缅甸一年正常来说大概只能征十七万两。”
朱翊钧愕然道:“缅甸逞凶西南数十载,竟还远不如一个苏州?”
这……皇上,你这个比方,苏州人听了只怕要翻白眼啊。要知道苏州这地方在后世的研究中,那可是明代历史上的“超地域中心城市”,欧洲能和它比一比经济地位的,怕不是只有君士坦丁堡——或者说伊斯坦布尔?连威尼斯、热那亚和佛罗伦萨都不够瞧啊。
但高务实还要继续打击皇帝,他叹息道:“这还是眼下的缅甸,如果把缅甸肢解掉,臣怀疑它一年顶多能征五万两银子。”
“五万两!”朱翊钧惊得直接站了起来,瞪大眼睛道:“那按照你之前许下的重利,缅甸就算不吃不喝,也得还上差不多三十年?”
“差不多就是这样。”高务实叹息道:“而且肢解掉以后的缅甸,他们少了很多值钱的特产,臣怀疑他们的财政最多能够收支相抵,每年挤出一万两都很要命。”
“那可怎么办?”朱翊钧大为着急:“这笔钱咱们得亏进去了?这可是一大帮子人凑出来的。”然后忽然想到什么,试探着问道:“我听说缅甸有两个王宫……能不能拆了?”
高务实对此居然早有预料,答道:“东吁城里的王宫暂时还没看过,不过勃固城那个王宫在缅甸更出名一些,现在又恰好掌握在黄芷汀手中,臣倒是得到过她派人评估的报告。”
“怎么说,能拆多少东西,能卖多少?”
高务实叹道:“那王宫看起来倒是金碧辉煌,仿佛一座黄金宫,但一来占地不大,二来那金碧辉煌其实是假的。所谓的黄金只是镀了一层薄薄的熟铜,京华的人看过之后做了计算,全剥下来大概值一万两银子不到。”
朱翊钧大失所望,以手扶额道:“里头有什么珍宝吗?”
“珍宝倒是找到一批,已经打包清点,准备在方便的时候给皇上运过来。不过皇上,勃固王宫并不是莽贼常住之地,有点像咱们南京的皇宫那样,所以里头的东西也不多,新奇之物或许有一些,但整体而言数量很有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