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陌道:“申次辅、余阁老。”
这下子,连高务实也不得不变了脸色。
高陌却是叹了口气,道:“申次辅是苏州长洲人(吴县、长洲县这两县算是此时苏州的“市区”),华亭公算起来又是他的座师,徐家港口这么大的买卖,有申家一份实在也不算意外。”
高务实冷着脸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问道:“那余阁老又是什么情况,他可不是苏、松之人。”
“余阁老自然不是苏松人,可他是宁波人啊。”高陌苦笑道:“余阁老出身浙江鄞县,正是宁波府治。老爷,宁波官港被我们高家独占之后,宁波商人要么和我京华宁波港合作,要么就自辟港口相争,再若不然,就只能舍近求远,去松江的徐家港口贸易了。”
这下就连高务实都有些头疼了,下意识摸了摸下巴,道:“我还真没注意过余阁老的出身,原来他家也是做海贸的?”
高陌答道:“江南沿海之富家,要么大工(丝绸等业的工场主,所谓资本主义萌芽),要么大商,像徐家那样还热衷于置办大量田产的反而少见……徐家后来吃了那次大亏之后,转而在商道发力,或许也是因为徐家人回乡之后受到当地名流世家影响之故。”
高务实点了点头,暗道:说不定还是因为受到京华在海贸上赚了大钱的刺激呢。
不过这么一来,这件事可就不是一般的复杂了,甚至之前自己的推论都变得不那么可靠起来。
高务实突然想到那天和吴兑、吴逊父子见面时谈起的事。
吴逊说,浙江的海商分作两派,一派主张单独以浙江海商成立同盟商会,对抗京华在浙江的“侵蚀”;而另一派则主张和南京的勋贵名流搞大联合,跟京华全面开战。
这里说是说“南京”,其实只是个指代,实际上的意思就是集中整个江南之力——不论他是勋贵、名流、世家还是累世巨富什么的,只要是参与海贸的江南上流阶层人士,都可以加入进来,形成合力与京华相争。
当时吴逊说,目前浙江派还占据着上风,高务实虽然口中嘲笑这些人鼠目寸光,但其实心里知道,一旦真是整个江南联手跟京华相争,京华也未必稳赢。
不过高务实那时候判断,只要魏国公徐邦瑞和临淮侯李言恭不参与,这个“江南同盟”一时半会儿是搞不成事的。
然而今天他却发现,恐怕未必!
徐邦瑞和李言恭虽然在勋贵中地位显赫,有比较强的影响力,但他们能影响的顶多也就是勋贵那个圈子,却影响不到当地的文臣世家!
而现在看来,文臣世家顶在最前面的,可能就是拥有独立海港的徐家,刘守有算是站在徐家身边的那个人。
但徐家的背后更不简单,如后世都知道很厉害的嘉靖四十一年金榜,其“三鼎甲”申时行、王锡爵、余有丁三位,通通都站在徐家身后!
谁比勋贵更厉害?
文官集团!
高务实脸色铁青,心中暗骂:去你奶奶个腿,我说刘守有怎么跟吃了熊心豹子胆一样,一个锦衣都督就敢跟我玩这些把戏,合着你只是个提线木偶,背后站着的那些人才是真正的主使者。
怎么着,这实学心学之争,眼看着我实学派现在慢慢占了上风,你们就开始玩调换概念的鬼把戏,要把政治学术之争变成南北地域之争?
是不是接下去还要跟原历史上的万历朝一样,搞出什么齐楚浙党之类的玩意儿出来?然后再搞出什么东林党、阉党?
做你娘的春秋大梦!
有我高务实在,地域党出来一个老子斗倒一个!
学派之争,争的好歹还是施政理念,而地域党只要出现,迟早就要变成乡党抱团。
乡党抱团是什么情况?是你赞同的我必然反对,你反对的我必然赞同。
那么从此以后,大明的朝政就再也没有什么是非之分,只有敌我之别了。
何为亡国之兆?此即亡国之兆!
“请韩师兄拜访徐华亭之事暂且作罢。”高务实果断道:“兹事体大,已经不是我一人能够轻易决断。”
高陌点头应了,又有些忧心忡忡地问道:“老爷谨慎一些自是好的,不过黄公、陈公的担忧也不是没有道理。张鲸和刘守有内外联手,这内廷只怕就要多事了,而老爷偏偏还在外任,小的担心,这千日防贼……总有一失啊。”
这个担忧,其实高务实也有。而且他此时想得更深了一点。
原本,他自己的优势里头就有一条“内外联手”,这是心学一派早前十年一直不如实学派的地方。而这一次,也不知道心学派那边究竟是巧合还是有意,居然发现了刘守有这样一个可以连接内外的人出来充当台前木偶。
如果说高务实能够以本人直接和黄孟宇、陈矩联络上,是由于当年陪太子读书这件事天下皆知,即便外人也很难因此就说高务实自甘堕落,愿意与宦官为伍,所以对其名声的影响不算很大。
那么现在心学派也找到了一条不影响几位重臣名声的好办法,即通过刘守有这条线来得到张鲸送出的内廷第一时间新消息。
换句话说,“洞悉圣意”这个政治上的巨大优势,今后可能就不再只是高务实一人拥有了。
高务实微微眯起眼睛来,缓缓道:“我原想着治病治根,不如直接从徐家着手,但现在看来这治根暂且有些难办,恐怕只好退而求其次,先来治治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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