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在一瞬间内,玛门就聆听到了成千上万快速苏醒的心跳声,它们堆积在垂直洞穴内,生长在那复杂的地下系统中,孕育于激荡的鲜血暗河里。
“已经是最终时刻了,玛门。”
别西卜的指尖向上,刮过玛门的喉咙,带起一道纤细的血线,“如果你是毫无价值的,我不介意在决战开始前,率先收取一份权柄与原罪。”
提及这些时,别西卜的脸上闪过强烈的快感,诡异的幻觉在玛门的眼前浮现又破碎,那是交媾的蛇群,彼此吞食的野兽,shǔn xī 鲜血、咀嚼血肉的无止境饥饿感。
别西卜吐出信子般灵动的红舌,充满诱惑感地舔了舔牙齿,在玛门的耳边吐露着血气。
“说来……我还没体验过掌握复数权柄与原罪的感觉呢?”
锋利的指甲抚摸过玛门的脸庞,玛门毫不怀疑,别西卜下一刻就会因对力量的饥饿感,一举撕裂自己的头颅,大快朵颐自己的脑浆。
“价值,”玛门毫无惧色道,一把扼住了别西卜的手,“我当然具备价值了啊,我的血亲。”
别西卜厉声道,“那么展现给我看。”
玛门沉默了下来,浑浊的目光与别西卜久久地注视着,待垂直洞穴内那密集的心跳声逐渐停息后,玛门这才缓缓地松开了别西卜的手,接着向后退了几步,拉开距离。
“既然如此,展示给你也无妨,”玛门脸上再一次地露出微笑,“毕竟,我们之间需要信任,而实力是信任的基础。”
一道纤细的曲径裂隙突兀地在玛门的身后展开,随即惨白的手臂从中伸出,将裂隙扩大,吞渊之喉从中探出头来,在它的力量,没有什么地方能困住玛门,哪怕是别西卜的血肉溶洞。
玛门站在展开的曲径裂隙旁,向着别西卜做出了邀请的动作,见别西卜仍警惕地留在原地,他也不多做等待,直接扭头走了进去。
别西卜凝视着裂隙,数秒后她下定了决心,乘着滚动的血雾,跟上玛门的脚步,一并迈入曲径的漆黑之中。
“你要带我去哪?”
声音在黑暗里传来,这里仿佛没有尽头般,听不见回音。
“一个令你感受熟悉又陌生的地方,”玛门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希望你不要感到过于震惊。”
别西卜被玛门勾起了好奇心,作为魔鬼的她,这个世界上少有东西能令她感到震撼了。
没用多久,黑暗就走到了尽头,在那里等待别西卜的是另一道曲径裂隙,穿过它,充盈的以太萦绕在别西卜的身边,她一度以为自己回归到了以太界内。
这里并非是以太界,而是一处以太浓度极高,几乎要突破临界,与以太界重叠的临界区域。
冰冷的寒气扑面而来,将别西卜体表的鲜血冻结,它们如同晶莹的红甲,紧贴着肌肤,别西卜观察起周围的情况,入目所及,尽是坚固的冰晶,似乎曲径裂隙将她带到了一座冰川的深处。
稍稍地扰动力量,别西卜察觉到了一重重无形的束缚感从四面八方涌来,看样子玛门在这里经营了许久,利用这充盈的以太环境,在这一片冰结之地内,植入了复杂的虚域进行保护。
“有意思,明明以太浓度已经抵达临界点了,却没有与以太界重叠,就像是有另一股力量,在刻意令两界保持分离。”
别西卜看着前方玛门的背影,问道,“这里有什么?你又为什么不愿让它与以太界重叠。”
“有一些很有趣的东西,你见到就知道了,至于为什么不让两界重叠,”玛门头也不回地说道,“理由也很简单,我不希望其他人见到这东西。”
询问无果后,别西卜保持着高度警惕,跟随在玛门的身后,如今凝浆之国未成,她还没有掌握那突破界限的力量,也就是说,在没有任何外力的干扰下,她与玛门的力量算是旗鼓相当。
魔鬼变化无常,她也不敢保证,玛门是否会贪念大作,把自己引入一处陷阱之中,抢夺自己的权柄与原罪。
别西卜觉得玛门不会那么蠢,同时,她居然对于这一可能感到隐约的兴奋。
没错,别西卜也渴望着掠夺、吞食,将他人的权柄与原罪,纳入自己的口中。
幽蓝的光芒穿过寒冰铸就的空间,反复折射下,将整片区域映亮,如同一座熠熠生辉的水晶宫殿。
玛门站一道狭窄的通道前,向着别西卜示意道,“跟我来。”
进入狭路,空间变得越发闭塞,寒意也越发浓厚,就连周遭那闪烁的弧光也逐渐熄灭了下去,有的只是逐渐沉入深渊的黑暗。
用了不知多久,玛门带着别西卜终于走出了狭路,来到了一处昏暗的空间内,这里也到处都是冰晶,像是从冰川内部熔化出的巨大空洞,虚域的辉光在这里变得暗淡了许多,仿佛要将这里的一切刻意隐去。
“别西卜,在了解到你的凝浆之国计划时,我确实很惊讶,没想到你看似愚蠢,但心思居然如此缜密,早已筹划起了终局的战争。”
玛门走入昏暗,微光的光芒映亮了这寒冰坟墓的一角,“但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就完全没有任何准备呢?”
别西卜的神情逐渐冷峻了起来,她和玛门之间的合作只是因外部力量而被迫站在了一起,如果有机会,她们彼此都会毫不犹豫地背叛对方。
凝浆之国的逐步完成,令别西卜的心气浮躁了起来,毕竟玛门已经失去了彷徨岔路,所具备的底牌和自己完全不在一个层级上,她有些难以遏制自己的饥饿,向玛门露出了獠牙。
“你都准备了些什么?”
别西卜默默地攥紧了拳头,力量蓄势待发,很显然,自己的这位血亲,远没有表面上看的那样脆弱,他也远远算不上穷途末路。
“就在这,”玛门指了指前方那朦胧的模糊虚影,“用你自己的眼睛去看。”
别西卜疑惑地凝神看向前方,她用的并非是视觉的窥探,而是自身力量本源的觉察。
感知就像诸多无形的触手,它们没入昏暗之中,抚摸着那粗糙诡异的轮廓,如同盲人抚摸着器具,在脑海里逐渐勾勒出一个狰狞怪诞的形象,触摸到了那未曾消逝的一缕力量……
别西卜惊恐地睁开了双眼,惶恐不安地看向玛门,极度的寒意掠过魔鬼的躯体,几乎要将的身心一并冻结,融入进这冰川坟墓之中。
“你……你……”
“别紧张,别西卜,”玛门露出可憎的微笑,“就如我们当年见证的那样,他已经死了,这只是一具尸体罢了。”
“自千百年前我发现他后,我就把这里封锁了起来,变成一个唯有我知晓的秘密之地,而后我费了大量的时间对他的尸体进行各种各样的研究。”
玛门注视着昏暗中的轮廓,喃喃道,“我一直企图从他的身上寻找到结束纷争的办法,可始终找不到答案……但幸运的是,我并不是一无所获,从他的尸体上,我还是获得了一些奇妙的知识,并将其利用了起来。”
伴随着玛门的话语声,一道清晰的脚步声从两人来时的狭路里传来,与此同时一股以太反应骤起。
负权者、守垒者、荣光者……每次迈步,对方的以太强度都凭空猛涨一节,待他走出狭路,呈现在别西卜的眼前时,他的力量已抵达了荣光者的极限,仿佛只需稍加努力,便可打破这千百年来的极限桎梏。
无言者沉默不语地注视着别西卜,精纯的以太在他的体表涌动,仿佛只要玛门的一声令下,他便会与别西卜厮杀在一起。
“这种话从我这样的魔鬼的口中讲出,可能显得有些讽刺,但我还想说,谦卑是份极好的美德,它一直在警醒着我,当我能做到某些事时,一定有比我更加有才华的人,早就企及了这一点。”
玛门走了过来,轻拂别西卜那冷彻下来的脸庞,“就像百年前创造出‘红龙’的所罗门王,如今施展起‘凝浆之国’的你,以及从他的尸体中,同样找到办法的我。”
咧开嘴角,玛门那刻意的笑意带着一股说不清的癫狂感,“我们都以不同的方式,找到了超越界限的手段。”
别西卜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玛门,接着又看向那昏暗中的轮廓,她打掉了玛门的手,注意力全放在那具尸体之上。
“比起所谓的超越界限,”别西卜的声音莫名地颤抖了起来,“他……这具尸体,你确定你什么都没发现吗?”
玛门摊开双手,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但过了几秒后,他又开口道。
“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也没有神明无缘无故的赐予我们怜悯,让我们由凡人化作魔鬼,执掌着超越尘世的力量,只为尽情地满足各自的欲望。”
玛门自由地扭动着手腕,或许是已经过去了太漫长的时间,曾经为人的事实,在玛门这样的魔鬼眼中,就和一段迷离的梦境般遥远。
“我有时候在想,他为什么要赐予我们这样的力量呢?仅仅是因为他重伤濒死,想将自己的力量分担下去吗?”
玛门怀疑着,“而作为魔鬼的我们,那几乎刻进我们本能里的、对灵魂的掠夺,是否又与他有关呢?”
每一头魔鬼都在不断地索取着灵魂,用血契将它们束缚,凝结为那猩红的石头,像是一种特殊的财产般,不断地囤积着,可拥有这无边无际的灵魂能做什么,就连这些魔鬼也说不清,如同一种浑浑噩噩的本能。
在这冰川的墓穴内,别西卜与玛门都不由地陷入了沉默之中,不知过了多久,玛门突然再次开口道。
“哦,还有一件事,在我千百年的观察中,这具尸体都未有过任何变化,可在前一阵,暴怒与傲慢出局后,这具尸体像是对世界的变化有所感知般,我发现那道杀死他的伤口,居然有了愈合的迹象。”
别西卜眼瞳紧缩,像具雕塑般站在原地,安静地聆听玛门的话。
“没有人甘愿死去,无论是凡人,还是魔鬼……哪怕神明也是如此。”
玛门以极为平静的口吻说道,“说不定,神明对我们的恩赐,就是为了在千百年后,复活归来,重临大地。”
忽然,玛门拽起了别西卜的手,紧紧地握住她,像是交错的枷锁,拴在了一起。
“别西卜,你只有我了,同样,我也只有你了,我们需要团结,而非猜忌。”
微光穿过冰晶,映亮了昏暗,玛门面带着神秘,别西卜则保持着苍白的沉默,两人齐齐注视着那具冻结于冰层之下的尸体。
天外来客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