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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丽容带着孩子进了医院一楼大厅。


高燃杵在原地, 脑子是懵的, 他吸口气,抬脚往里面走。


陈丽容在排队挂号,她的眼神空洞,一张脸白的像鬼。


高燃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女人。


昨晚听过病人在病房里对自己的那番怒骂,多少能理解女人的绝望跟无力。


丈夫查出得了癌症, 需要高额医药费, 就像是个无底洞, 钱砸进去不带回响,家里的积蓄渐渐耗光, 欠了一屁股债, 还是不行,治不好, 昨晚病逝了。


作为失去丈夫的妻子, 两个孩子的妈妈,她身心俱疲, 已经到了极限,却在强撑着。


高燃的脚步微顿, 转向陈丽容身后不远的两个小孩那里。


小女孩先注意到了他,还惦记着他的牛肉干。


高燃对她微笑。


小女孩也跟他笑, 满脸童真, 软糯糯的喊,“大哥哥。”


男孩小小的哼了声,表露着他的不快。


高燃在旁边坐下来, 闻着混浊的空气,他吞咽唾沫,三叉神经痛,牛肉干都不想吃了。


见小女孩还望着牛肉干袋子,高燃就拿到她面前,“要不要吃?”


小女孩看看他,看看牛肉干,放在小兔子上面的手缓缓地抬了起来。


男孩的脸上有一片酡红,发着烧,稚嫩的声音里冲满警告,“不准吃!”


小女孩的嘴巴一扁,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高燃一慌,他很温柔的说,“你哥哥是对的,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能要,有坏蛋。”


男孩猛地抬头,眼睛睁得大大的,那里面全是惊讶。


高燃冲他咧嘴笑笑。


男孩偏过头。


小孩子很会看大人的脸色,你不哄还好,哼哼一小会儿,见没人搭理就会过去,可要是一哄,那不得了,委屈的跟什么似的,得哭上很久才歇。


男孩把小女孩抱到腿上哄,眼睛红红的,也不知道是因为发烧,还是难过。


“哥哥跟你说过的,在外面不能乱吃别人给的东西,你就是记不住。”


小女孩哭的抽抽。


才两岁多而已,她哪里能明白社会的险恶跟阴暗。


高燃拍拍男孩的胳膊,给他一包纸巾,“把你妹妹的鼻涕擦擦。”


男孩别扭的接过,闷声说,“谢谢。”


高燃望着趴在哥哥怀里哭鼻子的小女孩,心生几分感慨。


他没有妹妹可以疼,也没有哥哥来保护自己。


别的同学有兄弟姐妹,他会很羡慕。


直到小北哥出现,高燃从他身上好受到了有哥哥的好,可以依赖,可以肆无忌惮。


好像天塌下来,自己都不会被砸到头。


陈丽容拿着病历本走近,瞧见了两个孩子身旁的少年,眼里的诧异一闪而过,她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高燃看着她。


陈丽容问着儿子,“你怎么把妹妹弄哭了?”


男孩抿抿干裂的嘴巴,“她要吃牛肉干。”


陈丽容看一眼少年手里的牛肉干,顿时明白过来,她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妈妈给安安买。”


小女孩抽抽搭搭的说,“妈妈买……”


陈丽容哄道,“现在超市关门了,明天去,妈妈明天给安安买牛肉干。”


小女孩不哭了,“嗯!”


陈丽容把女儿抱到怀里,叫上儿子,“走吧。”


发觉少年在看自己,陈丽容有些不明所以,她下意识的去拨额发,往两边整理。


高燃的视野里只有女人额头那块斑,他一直盯着斑看,听到了嗬嗬的喘息声。


那喘息声一声比一声吃力,夹杂的死亡气息太浓,听起来让人呼吸困难,好像也要跟着声音的主人一起死掉。


很快的,喘息声渐渐虚弱下去,随后是脚步声,掩门声,一切归于死寂。


头疼的要炸开,高燃感觉在他眼前晃动的所有人都变成了虚影,之后他就失去了意识。


高燃醒来时,人躺在病房里。


他眼里的茫然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复杂之色。


头是不疼了,秋衣秋裤潮湿,凉丝丝的贴着皮|肤,提醒着他前不久的遭遇。


一两分钟后,高燃察觉有两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一道他很熟悉,另一道却很陌生,并且让他不是很舒服。


高燃寻着视线望去,看见了男人眼底的担忧,他朝对方眨眨眼睛,无声的安抚。


得到的是男人冷冰冰的神色。


高燃知道他生气了,怪自己乱跑,还晕了,但这会儿不好解释,不知道怎么说。


高燃又去看病房里的另一个人,认出是给他看病的主任,他的脸轻微一抽。


齐主任一言不发,他注视着少年,高深莫测。


高燃紧张的吞咽唾沫,他就怕被人用怪物的目光注视。


好在齐主任并没有一直盯着,他收回视线,把封北叫走了。


两个人一走,病房里的压抑跟沉闷也随着他们离去。


高燃长舒一口气,整理着紊乱的思绪。


他不难推测出,是那个女人拿掉了丈夫的氧气罩。


应该就是昨晚,在他出现之前不久。


高燃看着天花板,他现在越来越相信是自己搞错了,压根儿不是什么异能,是病。


这种病起初只能看到斑,听到现场发出的声音,随着病情的加重,就会看到奇奇怪怪的东西,也能吸引到他们的接近。


高燃坐起来,腿盘着,这样下去,他不会死吧?


门从外面推开,高大的人影进来,裹挟着一身冷气。


高燃立刻回神。


封北站在床前俯视着少年,面上点表情都没有,“你不在那里等我,跑一楼大厅做什么?”


高燃抓了抓耳朵,他正要开口,就被一道喝声打断。


“行了!我不想知道!”


妈的,一张嘴就要扯谎,封北的脸色铁青。


高燃迷茫的看着男人,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


封北转过头坐在椅子上按打火机,下一刻就大力往墙上一扔。


高燃心惊肉跳。


病房里的气压极低。


高燃偷偷瞥男人,“小北哥。”


封北置若罔闻,他坐着不动,像一尊雕像。


高燃的脸还是白的,刘海湿答答的贴在额头上,狼狈又很可怜。


他受不了这种怪异的气氛,跳下床穿上运动鞋来回走动。


“昨晚有个病人走了,我看到老婆冲进病房里,哭的特别伤心,我刚才等你的时候又看到她了,身边还有两个孩子,出于好奇,我就跟了进去。”


高燃说完就看着男人,他能解释的都解释了,不能解释的那部分被他剔除出去,小心翼翼藏了起来。


封北半响撩起眼皮,“这种事为什么要隐瞒?”


高燃下意识的说,“我没……”


他后面的话声在男人凌厉的目光下止住。


封北的双眼微阖,眼帘下投了片阴影,看起来有些落寞。


“我老是把你当孩子,其实你的心思很深,比很多成年人都要深,我看不穿。”


高燃张张嘴巴,不知道说什么。


敲门声突如其来,石桥不合时宜的出现在病房里,他似是没发觉到任何不对劲,也没瞧见地上摔裂的打火机,若无其事的把果篮放到桌上。


高燃礼貌的喊人,“石大哥。”


石桥颔首,面瘫着脸询问,“怎么样?”


高燃笑着说,“挺好的。”


封北嗤了声。


高燃的脸火烧火烧的,眼睛瞪着男人。


石桥说,“变天了。”


高燃一愣,他往窗外看,这才发现天边阴云密布。


紧接着,高燃猛地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个问题,他问男人,“我昏睡了多久?”


封北淡淡的说,“一个小时。”


高燃倒抽一口凉气。


卧槽,那么久?他以为顶多只是几分钟。


完了,高燃头皮发麻,命不久矣的危机感席卷而来,钻进他的毛孔里面,他狠狠打了个冷战。


封北的注意力始终都在少年身上,目睹他一点点崩溃,不禁叹息,“知道怕了?”


高燃点点头,“怕。”


封北额角青筋突突的跳,被他压制的恐慌在这一刻终于冲了出来,将他的理智全部吞没,他低吼,“那你还乱跑?”


高燃动动嘴皮子,一脸委屈,“你吼我干嘛?”


封北冷笑,“我他妈的还想打你!”


他居高临下的瞪着少年,眼底有怒气翻滚,“我上去拿杯子装水的功夫,你人就跑没醒了,要不是一楼大厅传来动静,我看了一眼,还不知道你跟个死人一样倒在地上。”


高燃不说话了。


封北一脚踢在床脚上面,“操!”


高燃小声说,“我知道你是因为担心我。”


封北听到大笑话似的呵笑,“担心你?”


他一摆手,后退几步,刚才那声吼好像抽走了他的所有力气,说话都费劲,“我年纪大了,跟不上你的思维,也搞不清你的那些名堂,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高燃呐呐的说,“对不起。”


封北无动于衷。


高燃莫名的感到慌乱,他抓住男人的大手,力道不自觉的收紧。


封北的眉头一皱,“你在做什么?”


高燃结巴,“我……我……”


封北凝视着少年,将他的不安跟小心翼翼收尽眼底,这个举动背后是依靠跟信赖。


想到一楼大厅的一幕,封北的手又开始颤抖了起来,他反手扣住少年,用尽全力。


高燃疼到了,他的嘴里发出“嘶”声,“小北哥?”


封北没有松开五指,似乎只有这么做,才能确定少年没事了,还活着,好好的。


那张死白的脸在他眼前浮现,他停止呼吸,一下子勒紧少年。


高燃的腕部骨头咯咯响,他仰起头,跟落下来的那道目光对视。


封北猝然闭了闭眼,没让少年看见他眼里的情绪,他不容拒绝的命令道,“回床上躺着。”


高燃乖乖照做,不敢再惹男人生气。


石队长被完全忽视。


封北一扭头,面部抽了抽,“你怎么还在?”


石桥看他一眼,眼神有担忧。


感情是个大罐子,先踏进去的,就要在里面闷着,闷很长时间。


也许永远只有自己一个人,跟孤独做伴,自言自语,自娱自乐。


封北当没看见石桥的眼神,他在果篮里面扒出一个大红苹果,跟少年说,“午饭还有会儿,你吃个苹果垫垫肚子。”


高燃摇头,“我不想吃。”


封北说,“苹果里有维生素c,对身体好。”


高燃改口,“那吃吧。”


他想活久一点,还有好多事没有做,好多城市没有去过。


封北给少年洗了个苹果,“皮吐垃圾篓里。”


高燃不吐皮。


走廊上,封北跟石桥并肩往前走。


封北率先开口,“如果把我当兄弟,就别再劝我。”


石桥没出声。


封北停下脚步,“就送你到这儿了,我得回去看着他。”


石桥突然转身回病房。


封北眼皮一跳,快步追上去。


石桥看着拦住他去路的兄弟,“你紧张什么?


封北绷着脸,“你说呢?”


石桥冷峻的说,“我的车钥匙落桌上了。”


封北紧绷的肌肉放松,“早说啊,突然来这么一出,把我给吓的,冷汗都出来了。”


石桥沉着声音,“去年你调走时,我应该竭力阻止,而不是给你送行。”


封北拍拍兄弟的肩膀,“你知道的,我一旦做了决定,谁都不能让我改变。”


他如果留下来,也就不会遇到里头那小混蛋了。


这是天意。


石桥说,“他的身体是怎么回事?医院出诊断结果了吗?”


封北的面色凝重了下去,“出了,等于没出。”


石桥问,“怎么说?”


封北的薄唇一抿,“从检查报告看,他没有问题。”


石桥拧眉。


那就是说,问题很大,远超想象,连医学器材都检查不出来。


正常人头疼到昏厥,身体某个方面一定出了问题。


封北揉额头,“我打算下午带他去心理咨询中心。”


石桥说,“你要想好了。”


封北听出他的意思,看上个男的,是个尚未涉世的小屁孩,需要耐心等他长大,到那时要么是得偿所愿,要么是再不相见。


两种结果的几率各占一半。


这就已经够艰难了,少年还有奇怪的头疼病。


要是石桥知道少年不但有头疼的毛病,还患有重度失眠症,估计怎么都不会放弃说服兄弟的心思。


人生苦短,工作吞噬掉了大半的精力,剩下的一些要是浪费在得不到结果的人跟事上面,未免对自己太残忍。


石桥说,“回县里前去看看我姐。”


封北斜眼,“你不怕我去了,她受刺激,病又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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