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子琦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别墅区已经将近晚上九点。
靳家别墅并未如往常灯火通明,倒是隔壁宋其衍的别墅里亮如白昼。
她把车子开进车库出来,隐约听到从那幢别墅里传来欧美风格的音乐。
想起宋其衍在片场的不辞而别,靳子琦改变了脚尖的方向。
靳家和宋家中间的栅栏拆除后,她要过去也不过是十几米的距离。
越走近音乐声越清晰,站在大门口的靳子琦却犹豫了。
她静立在门口许久,听完了三四首从门缝里传来的歌曲才迟疑地抬手。
手指还没触碰到门铃,她却再次犹豫了。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开场白,也不知道开场白后又该进行什么话题。
最后的最后,她还是选择了放下手,没有按响一次门铃。
她刚转身准备回家,身后的大门却豁然地开了。
“门口怎么有人?你是来找谁的吗?”出现在门口的是一个女人。
靳子琦转过头,大门半开,她看到的是一个眉目张扬明媚的短发外国女人。
那个性感迷人的女人穿着一套居家服和拖鞋,手里拿着ktv专用的话筒,冲脸上闪过诧异的靳子琦咧嘴一笑:“你找人吗?”
靳子琦盯着她看了大约一分钟,便施施然地移开眼。
她已经认出了这个外国女人,是当初喷泉池边和宋其衍站一块儿的。
连她自己都没想到,会一眼就认出只见过一面的人,还只是一个侧脸。
真的是惊人的记忆力!
“呃。你——”那个女人眨了下灰蓝色的眼睛。
靳子琦微微一笑:“哦,我敲错门了,不好意思。”
说完,不等那个女人再做出回答,转身迅即而坚挺地走下台阶。
她走过栅栏位置,走进属于靳家的庭院,走过波光粼粼的游泳池。
只有她自己知道,握着车钥匙的手有些僵硬冰凉。
……
打开靳家的大门,虹姨便迎了上来,接过她手里的车钥匙和手提袋。
“老爷和夫人带着小少爷出去吃饭了。”
整个别墅瞬间通亮起来,靳子琦换好鞋子看向虹姨:“有说去哪里吗?”
虹姨却立刻支支吾吾起来,眼神也躲闪着不敢看靳子琦。
靳子琦的心中已了然,点头,径直走去餐厅。
的确已经为她一个人特意准备好了晚餐。
习惯性地优雅落座,在膝盖上摊好餐巾,靳子琦才拿起筷子吃饭。
虹姨立在一旁欲言又止,只是担忧地望着靳子琦斯条慢理地用餐。
倒是靳子琦先抬头打破沉默:“虹姨有什么话就说吧。”说着她舀了一勺虾仁。
“小姐,夫人是不想你为难才不告诉你的。”虹姨解释道。
靳子琦咽下一口汤,理解地点头:“我知道。”
“今天下午宋家那位打电话过来,说是要把婚事在年前办了,希望老爷和夫人过去商量一趟,本来夫人不愿意去的——”
靳子琦愣了一下,稍稍皱了下眉:“宋家的大家长开口了?”
虹姨点头:“那边说夫人怎么说都是母亲,不能对子女嫁娶大事漠不关心。”
即便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但表面上永远试图粉饰太平。
宋家怎么可能真相信乔念昭是苏凝雪的孩子,那不过是个拙劣的谎言。
靳子琦垂眸而笑,有些不屑,她夹起一片藕刚要放进碗里,敲门声不绝如缕。
“这个时候有谁来啊?”虹姨就要走过去开门。
靳子琦却及时叫住了她:“应该是一些推销员,别开了。”
虹姨对靳子琦这样的武断有些怀疑,但不能违背家里主人的意思。
她担忧地看看被砸得震震的大门,一步三回头地进了厨房去端饭后甜点。
虹姨离开后,靳子琦才停下夹菜的动作,脸上淡然的面具有些皲裂。
她听着那逐渐由轻柔到急躁,最后简直恨不得想把门砸开的敲门声,在座椅上默默地坐了几分钟,然后起身走去门口。
站在距离门口稍远的位置,似乎担心太近会被那砸门的力道伤及一般。
她不用开门去证实,都知道此刻在门外施暴的是谁。
所以,她说了一句话,隔着紧闭的大门:“我休息了。”就是不想放他进来。
“开门!”传来男人火爆的声音。
靳子琦偏过身,不去看那扇门,再次强调:“我休息了。”
“靳子琦,开门!”
重重地锤击了两下,似乎在向她表达自己坚定的决心。
两个倔脾气的人碰到一起,如果性格又闷骚的话,那么往往会以武力的手段解决问题的根本!
靳子琦毫不理会他的愤怒,双手环臂站在那里,却偏偏不给开门。
“小姐——”端着点心出来的虹姨一脸不安地看向门口。
靳子琦不过挑了下黛眉,步履闲适地走回到餐厅里坐下,“虹姨再帮我盛完汤。”说着将空碗递给了虹姨。
虹姨看看还在敲的门又瞅瞅一脸若无其事的靳子琦,云里雾里,不知道这唱的是哪一出。
刚才她在厨房隐约听到门外的声音,貌似是隔壁宋先生啊!
可是,小姐为什么不肯开门,明明就已经站在那里了,只要伸个手就好了。
带着满腔的疑问,虹姨又进了厨房,再出来时看到靳子琦正站在餐厅橱窗前。
“早上还没看到这个东西的。”靳子琦手里拿的是一盆仙人掌。
虹姨搁下汤碗解释:“今天下午跟公司有业务往来的客户来家里,特意送给老爷的,说是专程从墨西哥带来的。”
别墅外的敲门声慢慢消失,然后是飘渺渐远的脚步。
靳子琦将自己的视线从仙人掌上挪开,望向回复宁静的玄关处。
轻轻地笑了一下,其实没什么好笑的,不过是心里起了某个幼稚的想法。
她并未接过虹姨送上来的汤碗,而是捧着仙人球跟虹姨交代一句上了楼。
虹姨望着靳子琦窈窕的身影,心里愈发困惑:今天的小姐似乎有些不一样啊!
……
氤氲的壁灯光晕下,靳子琦坐在床边,手里捧着《简*爱》。
然而,她的眼睛却不受控制地时而望向紧闭的阳台,白纱婆娑。
她努力地装作平静和潇洒,却无法压抑自己心底越发明显的醋意。
专属于女人的醋意,出于对另一个女人的敌意。
“啊!”阳台外传来的一声惨叫让她快速地从床上跳了起来,并且奔向阳台。
一双纤美的手熟练地推开两扇门,夜风袭面而来,她的裙裾微微荡漾。
搁放在阳台边沿的仙人掌不见了踪影,靳子琦的心头一跳,她低头看向一楼的草坪,因为惊吓而捂住了嘴。
宋其衍正以狼狈的姿势躺在草坪上,左手扣着右手手腕龇牙咧嘴。
而他的身边赫然是那盆墨西哥仙人掌!
更糟糕的是,不知何时回来的苏凝雪和靳昭东竟站在草坪边,此刻正不约而同地仰着头看向她的位置!
“呃——”靳子琦站在阳台上,手足无措了。
她的恶作剧似乎过了头!
……
靳子琦静静地坐在医院贵宾室的沙发上。
医生正在病房里替宋其衍除刺。
她还是能偶尔听到隔壁传来的宋其衍不满医生下手轻重的抗议声。
和她一同前来的靳昭东与苏凝雪此刻却不见了踪影。
她没来得及揣测他们的去处,一位护士便忽然推门而入,“小姐,那位先生叫您呢!”笑容暧昧。
靳子琦冲她颔首致谢,并未开口说话,但那股子贵族气已经镇住了小护士。
小护士急急地摆手,羞赧而笑:“不用谢不用谢!”
气质这种东西就是这样。俗话说三代才能培养出一个真正的贵族。
恰巧靳子琦就是靳家的第三代。
靳子琦微微弯唇一笑,转身,走去了病房。
徒留下望着她优美身影呈四十五度仰视的小护士。
……
轻轻地推开病房门,她就看到靠坐在床上的宋其衍。
自然也看到他那只包扎成熊掌的右手,也因此触发了她的内疚。
刚才在来医院之前,她又看到了那个跑出别墅的外国女人。
听到她焦急地围着受伤的宋其衍喊哥哥,靳子琦知道是自己误会了一些事。
“你要吃苹果吗?”
靳子琦坐去床边的椅子上,白色的纱裙逶迤落地,她那只白皙美丽的手摊开,是一个红彤彤的苹果。
她鲜少会主动哄人,除了靳某某,宋其衍算是第一个,尤其还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所以她的言行怎么看都显得木讷而僵硬。
宋其衍看看自己缠满纱布的右手,又看看靳子琦手里的苹果,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撇过头,假装没看到靳子琦。
“对不起。”这是她说的第二句话。
虽然不太清楚自己为何要道歉,还是仅仅因为除了这句话,不知道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可以说。
宋其衍回头望着她,绷紧薄唇,语气怪异地问道:“你跟尹沥关系很好?”
“嗯,一起长大的。”靳子琦点头解释。
他呵呵笑了两声,有些突兀:“青梅竹马?”
诚实的靳子琦又点头:“对。”说完就看到了宋其衍的脸倏然铁青了。
她诧异于他变脸的速度之快,再自我反省,发现她只说了一个字而已。
宋其衍瞪着靳子琦:“你为什么不问我的手疼不疼?”
“嗯?”靳子琦有些困惑,但很快便配合地问道:“你的手疼不疼?”
一成不变的语气,属于靳家的千金,但只是滋长了一个男人的情绪。
他的脸立刻泛成了黑色:“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无理取闹的说辞。
说完就动作幅度较大地躺倒床上,并且迅即地用被子裹住自己,像只毛毛虫转了半个圈,把后脑勺留给了她。
靳子琦目睹了一个男人耍脾气的全过程,始终都抱着宽容的态度。
若是换成以往,遇到这样的冷待和刁难,她会毫不犹豫地起身就走。
可是当那个人换成眼前这个男人,她发现自己不忍让他一个人唱独角戏。
她轻轻地推开椅子,刚站起来,床上的毛毛虫就扭过头:“你就这么走啦?”
男人的眉头拧得死紧,脸色更黑,黑得似山林的夜。
靳子琦耐心地解释:“我去问问医生你的情况,马上就回来。”
黑夜瞬间幻为白昼,宋其衍扬眉瞟了眼靳子琦,恩赐般哼道:“我要吃橙子。”
“好。”她爽快地答应,然后走了出去。
……
靳子琦刚合上病房的门,就接到了苏凝雪的电话。
当她打开贵宾室的门,看到一屋子人时忽然有些明白母亲叫她过来的理由。
想要离开却已经来不及,因为宋之任先叫住了她:“子琦也在?”
靳子琦冲年老的宋之任礼貌地鞠了个十五度的躬:“宋老好。”
宋之任含笑地点头,转而望着坐在他对面的靳昭东:“人应该到的差不多了吧,有什么事昭东你就说吧。”
宋之任刚说完,坐在他旁边的宋冉琴便抢着插话:“大半夜的把人叫起来,还是来医院这种地方,不是存心找晦气吗?”
“妈!”苏珩风一声克制的低喝,想要阻止自己母亲以免说出更难听的话。
宋冉琴不但不停止反倒更不高兴地嚷道:“我说错了吗?这都几点了,还让不让人睡觉,尤其是爸,一大把年纪了还要被这么折腾。”
说着,还不忘拿斜眼瞥了眼靳昭东和苏凝雪以示自己的怒气。
靳子琦这才发现宋冉琴貂毛大衣下竟是一套睡裙和棉拖,蓬乱着一头卷发,不施粉黛的脸还是有着岁月雕琢过的痕迹。
俨然是被一通电话从床上挖起来的。
只不过将这份不满表露在脸上的,惟独只有宋冉琴一个!
靳子琦自然也没忽略一号叫乔念昭的人物,从她进屋至今,就看到乔念昭没停下过忙碌的身影。
一会儿替宋之任泡茶,一会儿又去调试空调温度,偶尔还要兼顾宋冉琴的情绪发泄包,的确非常人所能做到。
乔念昭把一杯刚泡好的茶轻放到宋冉琴跟前:“妈,您当心点烫!”
“这什么茶叶啊?十几块一斤的,你也敢泡给我们喝?”
整个贵宾室都是宋冉琴咆哮般的不满,嫌弃地一手挥开杯子,却不幸被洒出的沸水溅到手背,又哎哎呀呀地叫起来。
“妈,您还好吧,快拿纸擦擦!”乔念昭关切地要去替她擦拭红起来的手背。
宋冉琴却忿忿地推开她:“有你这么伺候婆婆的吗?现在都想烫死我了,这以后嫁进来还得了?!”
乔念昭拿着纸巾无措地站在一边,苏珩风把她扯到自己身后,皱着眉对自己刁蛮难伺候的母亲道:“妈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宋冉琴看到自己乖巧的儿子竟然顶撞自己,难以置信:“我当着爸和亲家的面教训儿媳妇有错吗?你现在是翅膀长硬了,嫌弃我这个当娘的啦?”
苏珩风因为宋冉琴的胡搅蛮缠而不耐烦,一转眼对上靳子琦冷眼旁观的目光,身形一怔,但很快便错开了眼。
“阿琴,亲家都坐在这里,有事回家说!”宋之任显然也受不住女儿的蛮横。
宋冉琴却不以为然:“爸,你也太大惊小怪了,亲家要是介意早开口了!”
靳昭东在乔念昭被指着鼻子咒骂时就脸色阴沉,此刻听了宋冉琴不上道的一番话,气得要吐出口血来。
他张嘴刚欲说话,身边的苏凝雪却按住他的手,眼神制止他开口,倒是她自己看着宋冉琴淡笑而语:“自然不介意。”
宋冉琴嗤笑一声,得意地挑着卸去眉粉后基本不存在的眉毛正想再说几句,苏凝雪却比她快了一步:“听夫人这口操着原生态口音的普通话,倒也不难受。”
此言一出,宋冉琴再也笑不出来,一张脸顿时涨红,恼羞成怒地说了一个“你”字就立刻闭了嘴,不敢再说下去。
过上富裕生活成为阔太太的宋冉琴,这辈子最忌讳的当属她那口普通话,再怎么练都难改严重的地方乡土口音。
只要她一开口说话就会原形暴露,掩饰不住她在山里生活了十几年的事实。
这也是那些真正的名媛夫人和她成不了手帕交的原因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