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子琦和宋其衍到家时,虞青乔和某某两个人并肩坐在二楼的廊间,两只脚从围栏里探出来,凌空晃呀晃的,两人手里均端着一杯冰激凌。
看到进门的夫妻俩,某某眼前一亮,立刻挥舞着手喊道:“琦琦!”
靳子琦循声抬头,便看到栏杆间那颗圆碌碌的脑袋,感受着孩童天真烂漫的愉快氛围,她的心里也跟着柔软下来。
宋其衍两只手放进裤袋里,也跟着抬头望着坐在上面耀武扬威的某某,嘴角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不免有些羡慕某某这样有母亲陪伴的童年!
“怎么坐在这里?”虽然主楼里有暖气,但地板还是挺凉的。
虞青乔却把一根食指搁到唇瓣上,“嘘”了一声,然后眼珠动了动,手指向不远处虚掩的客厅门,张着嘴用口型无声说:“听人唱戏。”
几乎下一秒,客厅里就传来宋冉琴接近咆哮的怒吼声——
“反正我不同意,别跟我扯些有的没的。你们连知会我一声都没有,就自作主张地决定操办婚礼,到底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靳子琦和宋其衍对视了一眼。
不知道好不容易消停了几天的宋冉琴这唱的又是哪一出?
然后一张大红色的请柬飞了出来,“啪”地一声落在地上。
宋其衍走到请柬旁捡了起来,赫然是苏珩风和白桑桑的结婚喜帖。
虞青乔在廊间压低着嗓子说:“一回来就坐在里面不消停地吵了。”
客厅的门被从里面推开,女佣匆匆跑出来,低头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是在找这个吗?”宋其衍好心地举了举自己手里的烫金喜帖。
女佣连忙点头,道谢地接过喜帖就又跑了回去,客厅门一开一合之间,靳子琦望进去,便看到宋冉琴坐在正中央,一副指点江山的上位者姿态。
明晃晃的水晶灯光下,宋冉琴即便是穿金戴银,还化着妆,但整个人看上去还是有点颓靡,起色也不好,但她还是努力让自己不容侵犯的高贵。
靳子琦却知道如今的宋冉琴也不过是一只被拔了牙齿的纸老虎。
也就是在家里还能吼两下,充充威风,要是搁在外面,根本没人理会她。
说起来,宋其衍确实做到了六亲不认,在宋冉琴亏空宋氏的事情败露后,毅然决然地向宋冉琴寄来了律师信。
如果不及时弥补那笔巨额的损失,宋冉琴面临的将会是牢狱之灾。
现在的宋冉琴看着还光鲜亮丽,但实际上生活的开支都要靠苏珩风。
这些日子,靳子琦碰到过苏晋安几次,每一次都风尘仆仆的,整个人看上去比以往来了十岁,听说他的那个房产公司已经快宣布破产了。
甚至于,她还听到宋冉琴暗地里偷偷变卖了不少这些年敛下的古董。
至于宋之任,对宋其衍这样大张旗鼓的整治,竟然没有多说一个字,依旧每日赏花喝茶逗鸟,仿佛是在观察,又或者说是忍耐。
也是他的这种态度,让宋冉琴不敢再明着跟宋其衍起冲突。
像这样大呼小叫的颐指气使,在宋冉琴身上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了。
而且,据靳子琦的观察,貌似要结婚的那两位全然没有婚礼前的激动喜悦。
宋其衍和靳子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默契地抿起嘴角,然后步伐一致地走上了楼梯,至于客厅里发生的一幕,他们其实没什么兴趣。
……
此刻,苏珩风和白桑桑正坐在客厅里,苏珩风的脸上冷淡冷淡的,至于白桑桑,太阳穴隐隐跳动,脸色阴沉沉的,美丽的十指揪紧了身上衣衫。
而宋冉琴则坐在他们对面,正用那粗粗的手指点着他们两个,一顿不留面子的训斥:“我不会同意的,你们当结婚是小孩子过家家吗?阿风是我们苏家的独子,婚礼自然不能这么随便,要按我说的来安排知道吗?”
白桑桑有些无法忍受,撇了撇嘴角,讥诮地说:“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不是父母做主包办婚姻的旧时代,难道两个成年人连选择婚礼的权力都没有了吗?”
“桑桑,你这可误会妈了!”宋冉琴见白桑桑不高兴,忙解释:“妈只是觉得你们该多听听别人的意见,妈毕竟是过来人,有经验!”
有经验?白桑桑斜睨了眼讨好自己的宋冉琴,心里悱恻,一个乡下老太太出生,还敢来她的面前摆谱,也不掂掂自己几斤几两!
暗自鄙视了宋冉琴一把,白桑桑倨傲的视线落在旁边的苏珩风身上。
那眼神好像在说,你母亲那点眼光,你还是劝她不要说出来丢人现眼了!
然而,苏珩风只是低垂着眼睫,思绪好似去到了很远的地方,完全无视了白桑桑的暗示,结果换来白桑桑一声不悦地轻哼。
这两人坐在一块儿,怎么看都只能让人联想到怨偶天成四个字!
偏偏这两人,马上就要结婚过日子了!
白桑桑想到自己嫁了一个对母亲唯唯诺诺、百依百顺的男人,就心里不爽,以后登了记结了婚,难保苏珩风不会帮着他这个三无老娘对付她。
至于哪三无,自然是没文化,没教养,没见识!
白桑桑低头看着自己已经明显凸起的肚子,摸了摸,即便有再多的不甘,每次看到这个大肚子都只能自己把苦水咽下去,她现在是别无选择!
深吸了口气,想起母亲的嘱咐,白桑桑还是敛了自己骄横的性子,调整了脸部表情,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温和贤惠点。
她看向宋冉琴说:“妈,您看,我和珩风的请柬都已经寄出去不少份了,你现在再说要重新筹划婚礼,那不是要把请柬都收回来吗?别人看了还不知道我们家里怎么了,一而再地改变婚期……”
“况且……”
白桑桑故意把自己凸起的肚子往宋冉琴眼皮底下一顶。
“他也等不了啊!”
宋冉琴望着那圆圆尖尖的肚子,沉吟了几秒,随即便大手一挥。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请柬发了的就撤回来,不是说也只发了二十几张吗?”宋冉琴霸气十足,粗着嗓子,完全不给白桑桑插话的余地,“再说了,你们邀请的都是圈子里的熟人,怕什么,跟人家打个电话解释一下不就行了!”
白桑桑的眼角一抽,完全不知道该拿什么话应对。
而宋冉琴似乎想到了自己设想的婚礼,满脸的憧憬,“桑桑啊,这女人的婚礼一辈子就一次,怎么可以草率决定?我这个做婆婆的,一定让你嫁得风风光光,给你一个独一无二的婚礼!”
本还心有不悦的白桑桑,看着宋冉琴拍着胸脯保证的气势,还有那绝不委屈她的承诺,胸口的闷气才消了些,轻咳一声,也柔化了脸色。
“妈如果真的觉得不合适,稍微改改也还是可以的,那些已经邀请了的宾客,要真的不行,我可以让我父亲出面说明。”
白桑桑会说出这番话,自然是认为宋冉琴是觉得目前决定的这个婚礼不够大气,所以想要给她和苏珩风一个隆重的世纪婚礼。
她可没忘记,宋其衍和靳子琦结婚的时候,那规模,当时几乎s城有头有脸的人去参加了,据说还有不少国际企业家也无声息地来了。
当初,若不是她赌气,估计就亲眼目睹了那震撼人心的一幕,而不是通过报纸和互联网看到了。白桑桑说白了也是个女人,也就有了虚荣心。
同样是宋家,同样的娶媳妇,她当然不想被靳子琦比下去!
这么一想,白桑桑对宋冉琴的决定也没了怨气,反倒喜笑颜开地坐到了宋冉琴旁边,暂时搁下那份鄙视,扮演起了孝顺婆婆的好媳妇。
“妈,那你说说,你是怎么想这次的婚礼的?”
白桑桑一副虚心求教的姿态,那恭谦的语气一度引来苏珩风的侧目。
但苏珩风并没有搭话,依旧自顾自地想着什么,不着痕迹地走着神。
宋冉琴被白桑桑一恭维,故意咳嗽了几声,故作神秘地抿着嘴角,有些得意地挑眉笑笑,在白桑桑期待的眼神下,才娓娓道来。
只是,这听着听着,白桑桑就发现事实和自己所想的相去甚远。
宋冉琴则说得滔滔不绝:“我呢,参考了不少婚介公司,又结合了我们家乡那里的习俗,还想了好几个晚上,最后决定给你们来一场中式婚礼。现在时代进步了,不过呢,桑桑当天你还是要坐轿子来,然后由阿风去门口踢轿门。”
听到“踢轿门”三个字,白桑桑的眉头皱了皱,她虽然从小接受西方教育,但也不是真对中国古时候的规矩一点也不懂。
这婚礼时踢轿子,是为了给新娘子下马威,这是不尊重女性的表现啊!
从小接受男女平等、民主自由的白桑桑怎么可能会答应这个无礼的要求?
然而,宋冉琴还没发现白桑桑不好看的脸色,自顾自说得唾沫四溅。
“这要坐轿子呢,咱们就得订一家中国风的酒店了,盛世豪庭就绝对不适合了,哦,对了,我倒是知道劳动路那边有家王中王酒楼挺适合的。然后呢,我又瞧了瞧,你们订的这个婚庆公司擅长做西式婚礼,中式婚礼评价腻不好了,为了保证质量,咱们还得换一家靠得住的婚庆公司。”
宋冉琴说着,拿起茶杯灌了口茶,瞅了眼脸色僵硬的白桑桑,拍拍她的手,好生一番安慰:“别担心,这些事我这个做妈的会帮你们弄好的。”
白桑桑的心脏承受能力不错,接连被宋冉琴所谓的大气婚礼计划打击,还能维持着一脸淡定,而不是起身暴走,连她自己都佩服自己。
她深深地、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缓缓地、缓缓地吐出来。
白桑桑转过头,望着自认为计划无懈可击的宋冉琴,扯了扯嘴角:“妈,你确定你计划的这个婚礼会磅礴大气到令人叹为观止吗?”
这盛世豪庭可是超五星的酒店,不说在本城就是全个中国都是绝无仅有的,每天有多少人挤破头想要来这里预约婚宴,又有多少人失望而归?
可是宋冉琴一句话,就把盛世豪庭换成了三星级的王中王,那个档次不是掉了一点,而是下降了一大个跨度。
看过了盛世豪庭,再去看王中王,简直是云泥之别!
而且,她之前选定的婚庆公司也是本城口碑最好的,当然这价格也是最漂亮的,但白小姐自认为是本城最有身价的名媛,婚礼当天,要不把自己打扮成最美丽的新娘,怎么也对不起“白”这个姓氏!
就算是为了这一口气,她也是赖定了这家婚庆公司。
结果,宋冉琴噼里啪啦,短短几秒,就把这家婚庆公司变得一文不值。
白桑桑张嘴就想反驳,但想了一遭,发现平日愚昧的宋冉琴这次却是做足了功课,愣是让她找不到一个突破口,最后不得不承认,盛世豪庭和她看上的婚庆公司确实不适合中式婚礼。
恐怕宋冉琴也是知道这一点,才故意把婚礼的形式定义为中式!
这么一思量,白桑桑一口闷气难出,脸也是立马拉了下来。
“关于酒席问题呢,我也和阿风他爸商量过了,大概呢,每桌的钱要四千块,总共可能要二十桌,再加上酒水钱,所以,你们暂时就给我十万块吧。”
“什么?”白桑桑这次再也沉不住气,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什么什么!我要你们十万块也是保守估计,我盘算呢,到时再临时加几个菜,多点几瓶酒,估计就要十二三万了,还有婚庆公司的费用,哎呀,我怎么忘了这一笔?对了,你们的婚纱买了没?我前几天看上了一款,问了一下价格,大概也只要一万八,他们公司是一条龙服务到家,包括化妆啊摄影什么的,需要三万块,这么一算,再加上其他杂七杂八的钱,你们就给我二十万吧。”
这越说越离谱,白桑桑看着宋冉琴那理所当然的语气,瞠目结舌。
这都什么话,举办婚礼还要向他们这对新人要钱,作为父母的他们,难道一点也不帮这个独生子准备好吗?在宋家这么多年,而且丈夫还有自己的房地产公司,现在却连十几二十万都拿不出来?
白桑桑只觉得自己听到了一个大笑话,想笑却发现气得不行!
“妈,这王中王我也不是没去过,我刚好认识那里的经理,这酒宴的事我可以让她去办,我相信只要四万块她就能帮我办得体体面面!”
“四万块?”宋冉琴听得音量猛然升高,“这四万块能干些什么?不行不行,要是让你那个什劳子朋友操办起来,这还叫婚礼吗?太不像话了,竟然把酒席的预算砍掉了大半,阿风,桑桑不明白这些事,你难道不清楚吗?”
宋冉琴似乎觉得在白桑桑这里说不通,便立刻把枪头转向了苏珩风。
“阿风,这酒席可不能马虎,我花这么多钱还不是为了你们能在人前风光一回?这钱,你先拿出来垫着,以后再跟桑桑好好商量商量。”
白桑桑怒极反笑,直接板了脸,“妈,你生养珩风,可别告诉我,这婚礼,不但要做儿子的自己掏钱,这当父母的还要从里面捞一大笔油水往自己裤袋里兜!这天下父母千千种种,妈你这样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白桑桑这番话说得极其讽刺,宋冉琴再傻也听出来了,她把手里的茶杯往茶几上重重一放,沉着脸也冷了语气:“桑桑,你这话说得可太伤人心了!”
这就伤人心了?更难听的她还没有说出口呢!
白桑桑张嘴刚要顶撞,一直沉默的苏珩风却突然伸手拉住她,她不满地回头瞪他,苏珩风却不看她,径直从西装内袋里套了支票薄出来。
“这是二十万,妈你先去操办吧,要是不够再跟我说。”
苏珩风几乎眉头都没皱一下,就在纸票上填上了二十万,然后递给宋冉琴,宋冉琴似乎怕他后悔,眼疾手快地抢了过去。
白桑桑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眼苏珩风,咬咬牙,一跺脚,而那边的宋冉琴则优哉游哉地折叠起纸票,然后好整以暇地藏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斜眼瞅着白桑桑那不服气的小样,宋冉琴心里冷笑,面上却是一本正经,清清嗓子,语重心长地开腔:“桑桑啊,我好歹养了珩风这么多年,不说这二十万是为你们置办婚礼,就算我凭白跟珩风开口要钱,他要是个孝子也得给。”
白桑桑心里恨得牙痒痒,暗骂这个死老太婆怎么不去抢银行?
面上她却是露出一个甜笑,频频点头:“婆婆你说得是,阿风可不是孝顺嘛!我活这么大还真没见过这么孝顺的儿子,就跟千年一朵奇葩一样难遇。”
此话一出,最先黑脸的竟然是坐在旁边的苏珩风。
“白桑桑,你还有完没完?”
听着苏珩风语气不善的训斥,白桑桑心里憋屈,但也知寡不敌众的道理,索性撇开头不再多说,既然你们要商量那你们就去商量个痛快。
反正就算被坑钱也是坑苏珩风的,要想她拿出钱来,想都别想!
白桑桑自己有了这番打算,就决定彻底无视这对奇葩mǔ_zǐ ,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说,自己拿着水杯坐在角落,眼不见为净!
宋冉琴见白桑桑吃瘪,心里其实乐得开花,看吧看吧,即便我儿子娶了媳妇,我这个当娘的在他心里始终都排第一位,跟我斗?你省省吧!
不过,表面上,宋冉琴还是嗔视了苏珩风一眼:“阿风,怎么这么跟桑桑说话?妈受点委屈算什么呢,你们夫妻和睦才是最重要的。”
苏珩风低着头没应话,白桑桑侧过身假装没听到。
不过,这个结果正合宋冉琴的心意,她舔了舔自己发干的嘴唇,这腰脊挺得太直有些累了,她懒懒地靠到身后的沙发上,端的是“富态”逼人!
“好了,这酒席的事就这么说定了,现在咱们来说说这个婚礼的流程。刚才说到哪里了?哦,踢轿门是吧,等轿门打开,桑桑从里面下来,阿风你就背着她进门走去宴厅门口。”
白桑桑虽然没看宋冉琴,但一直竖着耳朵听着,乍一听到,要苏珩风背着自己走一大段路,她心里还是觉得窃喜,算是报了刚才他吼自己的仇。
至于婚礼的档次,既然苏珩风给得起十万块,白桑桑决定等会儿回房后就好好劝说一下苏珩风,以苏珩风优柔寡断的性子,她绝对有把握说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