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母说着,有些心疼地看向一旁的靳子琦,视线落在她微凸的小腹上,拉了拉秦远的衣袖,“阿远,子琦怀孕了,更该注意保暖,请她一起回病房吧。”
靳子琦没有去看秦母,只是自顾自地盯着洗手间门上的标示转移注意力。
身后,很快就响起秦远淡淡的声音:“妈,你刚输完液,先回去。”
秦母迟疑地看了眼靳子琦,似乎并不放心,“阿远,把子琦一起叫上吧。”
秦远没有出声,既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但他的沉默却已是最好的答案。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秦母抱怨地瞪了眼秦远,便自己上前走到靳子琦的身边:“子琦啊,他就是那个性格,你别往心里去!”
靳子琦回头望着秦母和善的脸,没有去看站在那里的秦远一眼,只是冲秦母极为自然地一笑:“伯母,您回去吧,我在这里等我朋友出来。”
秦母这才意识到靳子琦出现在这里的理由,她愣了一愣,随即惊愕地看向靳子琦身后的洗手间,神色间流露出隐约的失望,微不可闻地一声叹息。
靳子琦只当自己没听到,维持着嘴角那抹恰到好处的笑。
她的眼角却瞟向洗手间,祈祷萧潇快点出来打破现在这样的僵局。
秦母将靳子琦的抗拒和疏远看在眼里,即便偶尔神智会不清,但心里却是如明镜一样,却也是抑制不住的难受,她突然握住了靳子琦的手。
“子琦,妈一直都在等你回来。”秦母的声音很轻,无限地沧桑和期待。
靳子琦看着她殷切的目光,即便心有不忍,但还是缓慢而坚定地抽回了自己的手,面对秦母的错愕,她只是礼貌地回答:“我现在很好。”
秦母似乎早已预料到会是这个结果,然而,即便是知道,却还是想要一试。
因为心中依然还有期待,即便只是一丁点飘渺的、微乎其微的希望。
她静静地望着靳子琦,布满鱼尾纹的眼角竟有些湿润:“子琦,你是不是在怪我让阿远接受了那个晴云,子琦……”
“不好意思,我得进去看看我的朋友。”
靳子琦突兀地打断了秦母的话,她没有再看秦母一样,只是在秦母堪堪的注视下,迅速地转身走进了洗手间,用一扇门阻挡了秦母的凝望。
她知道自己的声音很冷漠,也很平静,听不出一丝的波澜。
对秦母,她说不出是怎么样的感情,十年前的苏凝雪过于冷情,没有让她尝到过母爱,秦母在知道她和秦远交往后就一直像照顾亲生女儿一般对待她,即便是后来她看到秦远的双腿被打断,面对父亲的威胁不得不做出妥协。
当年的她说要离开秦远,年近六十的秦母正独自守在秦远病床前当值。面对她突然说出的离开,秦母只是理解地点头,没有责备,没有怨恨。
那个时候的秦母望着她的眼神慈爱而悲伤,自始至终只有一句:“回去打得到车吗?要不要我叫老王送你去车站?”
也正是秦母的这份宽容,让十年后的靳子琦对她依然存在着愧疚。
洗手间里传来呕吐声,靳子琦收敛了自己的思绪,走到紧闭的厕所单间门口,敲着门出声询问:“萧潇,还好吗?”
里面的呕吐声停止,靳子琦听到冲水声,然后是萧潇虚弱的回应。
“没什么,子琦姐,我可能吃坏东西了,胃不舒服,你再等我一下。”
靳子琦又在门外站了一会儿,确定里面的萧潇没事才点头:“好。”
其实她并不愿意立刻出去,宁愿在里面忍受这样的尿骚味,也不想再见到秦母,她看着洗手台前镜子里的自己,早已不复十年前的青涩和娇柔。
理了理鬓边的碎发,靳子琦转身走了出去,走廊的灯光有些暗,些许落在廊间伫立的那道颀长的清雅身影上,她脚下一滞,没想到他还没走。
秦远听到脚步声回头,没有说话,只是一双幽深地眼投落在她身上。
沉默在廊间渲染开来,然后是一道清脆的童音打破了这份诡异的安静。
“琦琦!”靳某某蹦蹦跳跳地从不远处跑来,路过秦远时还不小心撞了他一下,秦远下意识地俯身去扶跑得跌跌撞撞的某某,“小心。”
靳子琦本能地往前走了两步,想要去接过被秦远搂住的某某。
秦远却没看到靳子琦脸上流露的担忧,只是低头看着怀里柔柔软软的漂亮孩子,当那双胖乎乎的小手抚上他的脸颊,秦远有霎那的恍惚。
某某咧着小嘴:“谢谢蜀黍,现在,放开某某吧!”
秦远本悠远的眸光逐渐清明,摸了摸某某的脑袋,却没有当即松开他,而是开口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啊?几岁啦?”
秦远没有掩饰自己对孩子的喜爱,靳某某也感觉到了这个叔叔不会伤害自己,所以赖在秦远的怀里,晃着小肉手指,自豪地哼道:“粑粑说某某可以叫靳某某,也可以叫宋雨基,某某过了年就要五岁啦!”
秦远只是为了抱某某久点才随便扯了个话题,如今听到某某笑嘻嘻地说出自己的名字,“靳”和“宋”两个敏感的姓氏让他脸上的浅笑有些疏淡。
未等秦远做出反应,某某已经扭头看向一边,一张苹果脸笑得跟朵花儿似的,从秦远怀里探出身子,朝靳子琦伸开了自己的两手臂。
“琦琦,你怎么还不跟萧潇姨下去呢?某某等得肚子都饿了!”
秦远的身体有些僵硬,而某某已经挣开他的怀抱,颠颠地跑到了靳子琦身边,一把搂住了靳子琦的双腿,扭动着肥嘟嘟的身子撒娇哼唧。
“饿死了饿死了,琦琦,咱们回家吃大龙虾吧!”
靳子琦抬手摸着某某柔软的头发,蹲下身把他抱进怀里,“再等一会儿,萧潇姨还没出来,我们不能把病人丢下不管对不对?”
柔声细语的安抚,眉眼间淡淡的笑意,那是一个母亲才会有的神情。
秦远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立在一盏壁灯下方,淡黄的光线打在他的脸上,显得有些苍白的沉重,也模糊了他此刻的表情。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边相拥在一块儿的mǔ_zǐ ,片刻之后,就把脸背了过去,心中竟有些说不出的紧涩,然后不动声色地抬步就走。
靳子琦一抬眸,便看到转过身的秦远,她望着他迈出脚步,望着他的背影,她迟疑了一下,但还是开了口:“那天在福贺楼……谢谢你。”
那一天若不是他及时出手,她会遭到的侮辱可想而知。
秦远闻声停下脚步,转过身,视线落在靳某某的脸上,俊脸上带着几近冷漠的笑,“我竟然不知道你们五年前就在一起了。”
答非所问,靳子琦敛起了眉头,然而面对他的讥诮,她没有任何辩解。
秦远看着她淡漠的样子,语气也冷淡了不少:“如果那天换做别人,我也会那么做,并不会因为你是靳子琦,所以……没必要自作多情。”
靳子琦蓦地抬头看他,他却冷冷地偏开头,然后一刻不停地走了。
“琦琦啊,那个蜀黍怎么对你这么凶?”
某某也察觉到了秦远的不友善,怯怯地趴在靳子琦肩头问。
靳子琦收回自己的视线,拍拍某某的背:“可能他的心情不好吧。”
某某玩弄着自己的小手指,哦了一声,陪着靳子琦一起等萧潇出来,某某看到靳子琦微凸的小腹时,好像想起了什么,脆声说:“刚才某某在拐弯处也看到一个肚子凸起的阿姨哦,她一直看着那个蜀黍!”
靳子琦心中一紧,脑海里浮现出的是方晴云的脸,那个费尽心机都要把秦远绑在身边的女人,为了一个执念十年如一日的女人!
对方晴云,靳子琦说不上有多怨恨,只是觉得她既可悲又可怕。
如果哪一天,秦远离开了她,不知道她还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
萧潇从洗手间出来时,脸色并不是很好,比之刚才更苍白了几分。
靳子琦想要扶她,萧潇却拒绝了她的好意,勉强地扯了扯嘴角:“我还不至于颓废到走不动的地步,子琦姐,你牵住某某吧。”
靳子琦没有强迫她,但目光却落在萧潇捂着自己肚子的手上,萧潇刚才吐个不停,现在又用手臂护着自己的小腹,一个猜测涌上心头。
萧潇察觉到了她的眼神,把手从肚子上移开,堪堪一笑:“刚才发现例假来了,肚子有些痛,子琦姐,你送我回家吧。”
“好。”靳子琦也不好再多说什么,“那走吧。”
回到楼下病房的时候,靳子琦就看到了坐在椅子上,眯着黑眸眺望窗外风景的宋其衍,有些诧异,没想到他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宋其衍听到开门的声响,转过头,露出一抹笑:“怎么去这么久?”
说着,人已经起身,走过来,抱起了某某,捏了捏那粉粉的脸颊,某某咯咯笑着躲避,一把扑进了宋其衍的怀里,但不时偷偷抬头瞄他一眼。
靳子琦望着父慈子孝的一幕,也跟着弯起唇角。
倒是一旁用手机打着游戏的青乔,突然撇着唇角,抬头瞅了眼抱着孩子的宋其衍,说道:“姐夫你不是也上去了很久,怎么没把人带回来?”
靳子琦一怔,侧眸看向宋其衍,他干咳一声,没有看她,只是揉了揉某某的脑袋,尔后才转过头望她,嘴边噙着笑:“可以走了吗?”
这么说,他也看到了走廊里她跟秦远碰面的那一幕?
靳子琦心中了然,然而,见他没有点破,她也不想多提。
面对他的询问,她点点头,看了眼萧潇:“先送萧潇回去,我们再回家。”
青乔也不打游戏了,瞧瞧这个,再看看那个,眼睛睁得大大的,最后嘟囔一句:“打什么哑谜嘛,明明知道我这样的人听不懂。”
宋其衍无声地笑了笑,抿抿嘴角,牵起了靳子琦的手,牢牢地握紧。
靳子琦抬头瞧着他的侧脸,也莞尔,反握了他的手。
……
四楼的走廊窗口,秦远站在那里,冷眼望着两辆车相继开出停车场。
黄昏后的天空,早已染上了阴暗的颜色,看不清晰,然而,他却知道那是谁的车,他亦记得刚才在廊间看到的拐角处那抹挺拔的身影。
五岁,那个孩子说他就要五岁了……
现在想来,那个孩子的眉眼的确和宋其衍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秀气的小鼻子和红红的小嘴唇却是像极了靳子琦,那是他们两个共同孕育的结果。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是不是太可笑了?
他曾推心置腹的好朋友,和他曾许以一生的女人在一起了,还有了结晶。
周围安静得可怕,他倚靠在墙边,静默地望着楼下的那盏路灯。
马路上车来车往,宋其衍的车子早已湮没在了车海里,他却依然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只觉得心头异常地烦躁疲惫。
其实,他没有什么可以不知足的,他有了一个爱他的女人,不久的将来,他就要有一个和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就像……她的那个孩子一样可爱。
早就戒掉的烟瘾又涌了上来,他随手往裤袋里一兜,便摸到了一包香烟,不知何时被他藏在这里的,也不知是何时又开始抽烟。
在国外的这些年,他甚少碰烟酒,却在回国后,所有的劣习都来了。
袅袅烟雾升腾而起,也朦胧了他脸上的神情,只觉得心里别样地空虚。
过于沉浸在自己的回忆思绪里,他没有看到不远处久久凝望自己的女人。
方晴云看着窗边萦绕在烟雾中的男人,心脏仿佛被绞碎般窒息。他从洗手间回来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她怎么会没看出来?
即使现在他人站在那里,可是心魂早就不知道已经飘到哪里去了。
也许,早在遇到靳子琦的那一瞬间,跟着她走了,留给她方晴云的唯有一个空壳,没有灵魂的,没有喜怒哀乐的躯壳!
她心里苦涩得很,觉得慌张又忧愁,可是却不知道该做点什么。
靳子琦比她早走进他的心,比她早一步拥有了他的爱情,不服气不甘心那又怎么样?一年,十年,或者是一百年,结果都不会改变。
秦远爱着靳子琦,给她的只有百分之五十的感情,骄傲如她,怎么会稀罕着不完整的爱情?曾想过要放弃,可是时至今日,直到他承认心里还有另一个女人,她依旧选择了留在他的身边,因为爱了,所以连基本的骄傲都丢失了。
方晴云暗自苦笑,这些年能做的她都做了,是走进了他的心,却驱赶不走他埋藏在心底的那道纤影,她才知,沧海桑田不止是过眼云烟,也有可能是心口的一根刺,拔不掉,每次拂过却是一阵阵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