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楠的视线和靳子琦的目光在空气中相遇。
她眼中的探究之意并未让乔楠有被当场抓包的尴尬。
他静寂地笑了笑,端起茶轻轻啜饮,又放下,看向她。
眼神依旧像长辈看待晚辈那般温和而克制。
他说:“是多年不见的老朋友。子琦,婚礼筹备得怎么样了?”
这样的淡定从容倒显得靳子琦胡思乱想,她微笑地点点头:“谢谢乔叔关心,已经差不多了,刚和青乔拿了珠宝路过这里就进来喝杯咖啡。”
也间接地告诉他,自己绝对不是刻意偷听的,是你们自己选的位置不对。
乔楠并无责怪之意,笑着将双手十指互扣搁在交叠的腿上。
靳子琦看向一直安静的苏凝雪,唤了一声:“妈。”还是有那么点心虚。
苏凝雪搁了手里的杯子侧仰头,看了她一眼:“某某去接了吗?”
“嗯,其衍已经去幼稚园接他,现在该到家了。”
“那就好。”苏凝雪放心地点了点头。
而那边的乔楠却忽然站了起来,也让靳子琦和苏凝雪停止讲话看去。
“我下午约了一位老朋友就先告辞了,你们慢聊。”
他礼貌地说了再见,苏凝雪也站起身相送,“保重。”
乔楠一愣,随即便淡淡地一笑,点头:“你也是。”
望着那优雅自持的离开背影,靳子琦眼角的余光忍不住又瞟向苏凝雪。
苏凝雪感应到她的视线回头:“怎么这么看着我?”
说着,苏凝雪又坐回沙发上,慢条斯理地拿起茶杯品茶。
靳子琦还没组织好语言开口,那边的虞青乔就提着首饰盒蹦跳地赶过来,在苏凝雪的旁边一屁股坐下,乐呵呵地说:“那大叔喜欢大姨吧?”
苏凝雪被茶水呛了口,轻咳一声,靳子琦转开眼,这丫头也太直接了。
虞青乔却还搂着苏凝雪的手臂撒娇:“大姨,我猜的对不对?”
苏凝雪佯作生气地瞪了她一眼,“胡说什么,他不过曾在你外祖父身边工作了很多年,后来出国深造有了一番成就,现在回来找我叙叙旧。”
“那他怎么不找我妈,单单找了大姨?”虞青乔颇具刨根问到底的精神。
靳子琦也好奇地望着苏凝雪,目不转睛,不愿错过她脸上任何的表情。
“你怎么知道他没找?”苏凝雪笑瞋了虞青乔一眼,“好了,不跟你们罗嗦了,明天忙婚礼今天下午得回公司交代工作。”
说着,苏凝雪便已经拿着手提包起身,看向靳子琦:“宋老说你们明天婚礼举行完就搬到宋宅,你回去后整理一下东西吧。”
靳子琦却突然问了一句:“妈,乔叔和乔欣卉是什么关系?”
苏凝雪转身的动作一滞,随即便恢复如常,声音平静:“他们是兄妹。”
她回答得很快,没有考虑,没有犹豫,也没有情绪波动。
似乎只是再阐述一个与之五官的答案。
靳子琦却因此而有一瞬间的失神。
竟然是兄妹,也就是说,乔楠是乔念昭的亲舅舅。
只是,为何她觉得乔楠似乎一点也不关心乔念昭?
不然以乔念昭的性子,在有了这么一个有身份地位的舅舅撑腰之后,怎么可能还让靳家这几天沉浸在风平浪静的氛围里?
……
虞青乔说要替靳子琦准备新婚礼物,便在步行街路口下车后撒腿跑了。
靳子琦拦不住她,就电话嘱咐她注意安全,自己把珠宝带回家去。
回到靳家,家中的佣人正满脸喜气地在打扫屋子,欢声笑语一片。
望着贴满大红喜字的别墅,对婚礼的紧张取代了之前对母亲过往的好奇。
往里走了几步,便和从楼上下来的乔念昭正面迎上。
以为她会借割腕的事绑住苏珩风在医院多待些日子,没想到竟然出院了。
乔念昭本和她相似的及腰乌发竟然剪成了一头凌厉的短发,瘦削的瓜子脸化了精致的妆容,即便眼圈还是红红的,精神上也有点颓靡不振。
她穿着一身花色的及膝连衣裙,不同于以往素雅的打扮,看上去格外打眼,而她白洁的手腕上依然还包着纱布,那里面是一道狰狞的伤口。
靳子琦扫了她一眼,便打算上楼,却被乔念昭在楼梯口拦住了。
她脸上带着笑,看似纯真却让人感觉不到丝毫的友善。
“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今天出院吗?”她眉眼间的笑意越浓,“我听说宋家把婚礼办得很隆重,我也想看看这场婚礼究竟会怎么轰动全城。”
“你什么意思?”靳子琦读出她话里有话,也发现如今的乔念昭的眼中充满了愤世的疯狂,不由心生提防:“在做事之前最好先想清楚。”
乔念昭却倏地一笑,看着靳子琦的眼睛,“我能做什么事?你还真是多想,不过姐姐的婚礼,做妹妹的我一定会参加的!”
靳子琦眉头一皱,只是乔念昭不等她开口,就已经扬长而去。
“大小姐,你回来了?”虹姨从厨房里出来就看到杵在楼梯口的靳子琦。
靳子琦收回投向门口的目光,对走近的虹姨笑了笑:“嗯,某某呢?”
“姑爷带着小少爷在后花园玩呢!”虹姨提到某某也是一脸的慈爱,还想说些关于某某的事却被外面咆哮般的车鸣声打断。
靳子琦瞟向门口的视线里掠过一道红影,是乔念昭的座驾。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上午就突然打电话说一定要让家里的专车去医院接她,我说家里的车忙着采购婚礼要用的东西她就大吵大闹,最后还是董事长派公司的车去接的,到家后也是颐指气使的,还真把自己当这里的主人了!”
靳子琦自然知道虹姨说的是谁,望着空荡的门口若有所思。
乔念昭突然转变了性格,由一向在靳家唯唯诺诺的乖乖女转变为趾高气扬的小姐,这一点确实匪夷所思。
联想到刚才乔念昭说那番话时张狂的姿态,靳子琦的眉心敛得更紧。
“琦琦!”一声欢腾的童音从门边传来,紧接着一个糯米团子撞上自己的小腿,靳子琦身形往后一稳,低头便看到一张花猫儿一般的小脸。
靳子琦心中一软,刚想俯身去抱某某,某某却往后跳开,不好意思地一双小肥手搓着背带裤,咧着嘴笑:“某某去洗个澡,琦琦再抱!”
原来靳某某的身上沾染了不少泥巴,而她刚才被他抱过的裤脚处也已经是一块又一块褐色的泥印,似发现自己干的好事,某某一溜烟地就跑了没影。
无奈地笑笑,靳子琦刚想去看看他跑哪里去了,眼角却瞟到了倚在门边的男人,宋其衍看着她,微微上扬的嘴角透露着他愉悦的心情。
他踱步过来,笑眯眯地看她:“把手伸出来。”
“干嘛?”靳子琦不解地问他,手却已经配合地伸了出去。
“现在把眼睛闭上。”他一边说着一边拉过她的手,摊开她微合的五指。
翘卷的睫毛微微颤抖,她顺从地依言合上眼眸,然后感觉有一个圈套进了她右手的无名指,轻盈的重量告诉她那不是一枚钻戒。
微热的呼吸喷在她的手背上,然后无名指上被印上薄唇,虔诚的一吻,就像是一个滚烫的烙印落在她的心头。
靳子琦缓缓地睁开眼,被他握在手心的无名指上,是一个太阳花编成的草戒指,柔而细嫩的茎绕成一个圆满的圈,完全贴合她的尺寸。
她盯着圈圈之上恰好别住的粉色小花朵,愣在了那里。
草戒指,这样年少轻狂才会有的,渴望情感而不理智的东西,其实并不怎么适合用一个三十四岁男人的手来弯绕。
可是他愿意这样做,就像他愿意毫不犹豫地跪在她面前一样。
“好了,这是我送你的新婚礼物。”
他轻低着头,高挺鼻梁下,唇角微微地勾起,眼神很专注地盯着她纤长手指上的草戒指,细碎的头发便落在她的视线里。
“如果哪一天我一无所有了,我发现我可能最不缺的就是戒指。”
宋其衍一边说一边抬头,英俊的脸庞上是愉悦的笑,幽黑的眸子锁着她,“小琦,你愿意一直做我这枚草戒指的女主人吗?”
无论生老病死,贫穷还是富裕,一直都陪在他的身边,愿意吗?
靳子琦望着他黑色眼瞳中倒影出的自己,脸颊竟微微地泛红。
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点的头。
他笑得越加开心,伸手圈住她的身体,紧紧地抱着。
“小琦,我们一定会幸福的。”
……
夜晚睡得并不好。
躺在宋其衍宽大温暖的怀抱里,听着他细匀的呼吸,意识愈发清明。
翻身的时候,男人忽然睁开眼睛,迷迷蒙蒙地看着她。
靳子琦躺在他的臂弯里,略略紧张地仰望着。
他却再无反应,很快又闭上眼睛,呼吸平缓,重新进入了梦乡。
靳子琦松了口气,睁着眼睛依偎在他怀里,回想起刚才让自己惊醒的梦境。
在那个奇怪的梦里,她看到一个男人跪在地上跟她求婚,那是在一间并不豪华的屋子里,甚至可以说很简陋,头顶的吊灯轻轻摇曳。
梦中的情形并不真切,那个男人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一个红色的小盒子,然后小心翼翼的打开,是一枚简单的白金戒指。
“小琦,你愿意嫁给我吗?”温柔深情的声音就像魔魇萦绕在耳畔。
靳子琦闭了闭眼,控制着自己紊乱的心绪,慢慢地贴近宋其衍,将头靠在他的胸口,他仿佛感知到她的依赖,手臂收了收,拥紧她。
她突然不敢去承认一个真相,她不敢告诉宋其衍,她其实已经知道梦境中那个男人根本不是他,虽然她依然看不清那男人的脸。
至于那枚白金戒指……
心就像是受到了某种牵引,身体也不由地跟着想要起身。
轻轻地转身,男人的手臂紧了一下,靳子琦便不敢再动。
“上厕所?”男人迷蒙的声音,似从睡梦幽深处发出。
靳子琦胡乱嗯了一声,宋其衍便松了手臂,呼吸又均匀起来。
速度之快,靳子琦都来不及反应。
她静悄悄地起身,依着大脑内意识的指引,走到衣柜边抬头望着柜顶。
从梳妆台前搬了凳子过去,踩在上面踮起脚尖。
她的手伸到柜顶里面,毫无规律地摸了一会儿,然后停止了动作。
缩回手的时候,她握着的拳头摊开,是一个小巧的盒子。
将阳台的纱帘微微拉开,头顶的漫天星辰,璀璨无比。
靳子琦光脚蹲在地板上,盒子轻轻打开,入目的是一枚白金戒指。
在星光下闪烁着淳朴的银光,跟梦境中戴在她无名指上的戒指缓缓重合。
单手捂在温热的额头,望着那枚戒指,心却莫名地陷入虚无之中。
不知这样凝望了多久,靳子琦转头看向床上那熟睡的男人。
她起身悄悄打开了阳台门,赤脚走到一盆盆栽旁,她抓起一把稀松的泥土,把那枚白金戒丢了进去,然后指缝间的泥土缓缓下落。
直到最后,彻底淹没了白金裸露在夜色中的银辉……
留恋,她留恋着里面男人的怀抱,所以宁愿假装他就是记忆里那个男人。
不去否认,不去拆穿,因为她在害怕失去。
在她独自承受着种种艰难的时候,是宋其衍走进了她过于孤寂的世界。
这样的幸福对她来说来得太不易,她不想就此轻易地放弃。
过去种种,既已相忘于岁月中,或许,埋葬才是最好的方式。
重新回到房中,本来想要去洗手间洗手,但心里却贪婪着那温暖的依靠。
双腿竟然带着她回到了床畔。
她不知道这酣眠中的男人怎么感知她的到来。
她一走近,他就睁开眼,虽然也许并未聚焦,但是他在等她回来。
他的手臂也在等待。
难免于心不忍,不忍辜负这份等待的心情。
深吸口气,抛却那些复杂的回忆,重新躺倒床上。
他轻轻将她搂进怀里,轻微的鼾声又起。
靳子琦很快被温暖了冰凉的手脚,然后轻轻地合上眼。
被拥抱的动作维持太久就觉得累,总克制不住的动一动。
男人总是要从睡梦里醒过来,看看她,然后重新睡去,酣畅无比。
靳子琦掀开眼眸,望着他嘴角那翘起的弧度,抬起手去若有似无地描摹,却在他的眼睫微微扑闪的时候,便闭上眼睛假睡。